陳老太太目露哀傷,放在雙膝上的手隐隐作抖,扭頭歎道:“她還是怨我啊。”
是了,怎能不怨?
陳伯府再落敗,仍有爵位加身,三娘又琴棋書畫皆通,是汴京城有名的才女。這般女子,再不濟也能嫁個世世官宦之府,卻被她指給了商賈出身,在這汴京城毫無根基的新科進士,從此背井離鄉,想見上娘家人一面都難。
那林紘是個值得托付的,三娘還能寬解自己一二,偏生那林紘是個拎不清,沖妾滅妻的主兒。三娘性子要強,平常通書信隻言好不訴苦,若不是三娘放心不下皎芙,隻怕三娘會帶着那些酸楚一并入土。
王大娘子放在腹前的手收緊,這幾日為了安陽侯府提親一事,她日日不得安甯。
好不容易同伯爺一起說通了老太太,她那不争氣的三郎又來鬧,還說什麼,安陽侯府也沒比伯府好到哪兒,表妹左右都是做妾,倒不如給我做妾,還省了不少後宅麻煩。
聽完,她就揚起戒尺,狠狠打了三郎一頓。
這去安陽侯府做妾能跟在伯府做妾一樣麼?論爵位,安陽侯府始終高陳伯府一品,何況,人蕭世子年紀輕輕就官至五品,且這五品跟尋常的五品還不同,就是四品忠武将軍見了蕭世子,也得以禮相待,不敢輕易擺弄官威。
另則,繼張國舅一事後,汴京城人人難安,蕭世子又得管家信任,縱有傳言說蕭世子不念舊情,大家仍想跟蕭世子交好。一旦安陽侯府與陳伯府聯姻的事傳出去,定少不了人來拜見,何愁拉攏不了人心?就連三郎的親事也能往上提一提。
瞧出陳老太太心有所軟,她顧不得當這惡人,沖皎芙道:“皎丫頭,你說這話不止寒了我的心,更是寒了疼你護你的外祖母的心。你母親既把你的終身大事交由伯府,可見你母親對伯府的信任,況且,那安陽侯府并非虎狼之地,汴京城多少姑娘想進安陽侯府也沒能如意。蕭世子為人也潔身自好,後院不見一個通房女使,這過去了,那就是蕭世子的第一人,這男子對自己的。”
見府上三位姑娘還在,她不好再詳說,隻囫囵道:“總之,哪怕世子妃進門,你于蕭世子而言終歸是不同的。”
一行熱淚從皎芙眼角滑過,悲從心來:“舅母隻撿着好處說,為何不曾提一句府外的人是如何評價蕭世子的?行事狠辣,睚眦必報,對府中的嫡親弟妹尚漠之冷之,這樣的人如何托付終身?又豈敢對其托付終身?”
她擡手揩拭掉淚,索性破罐子破摔:“舅母外祖母皆知,皎芙恐難有子嗣,”她悲慘一笑,“一個沒有子嗣的妾,晚年會如何?是獨守着那空庭院了卻殘生,亦是三尺白绫橫挂梁頭?”
如此私密之事即便她不說,在這廳中的人多少也能從過往的事中抽絲剝繭,猜到一二,故她不怕丢臉。
托蕭世子的福,于性命比起來,其他事自然也就微不足道。
何況,此事傳揚出去,于伯府的名聲也不利,她那舅母定會想法子讓人閉嘴。
陳老太太扭頭如故,渾濁不失精明的目中泛着淚花,皎芙所言,字字句句都落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已因伯府失去了自己的嫡親女兒,她還要為了伯府,把三娘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也推入火坑嗎?
可整個伯府榮辱與共,隻有伯府好了,她方才能頤養天年。
“此事你容我再想想,”她擺擺手,“我今日乏了,下去吧。”
皎芙還想再言,陳老太太已被張嬷嬷攙着往裡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