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出生在普通家庭,父母都是遊手好閑的人,總是妄想有一天能發橫财,不肯踏實工作。
男孩自小就在窮困中度過。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父親開始跟身邊的狐朋狗友投資做生意,結果可想而知,欠下不少債款,因為忍受不住美好妄想的破滅,以及無情的債款壓力,在洗手間自我了斷生命。
債務不會因為他的離世而消失,父債子償的觀念,讓男孩注定背負還債的責任。父親的家族為了避免受到牽連,與男孩斷絕了關系。
母親聽說南方大城市的工資更高,便将男孩寄養在外公外婆家中。
假如有人問男孩,那段時間的感受,他也說不出。
記憶中,外公總是在工作,或者工作的路上。他半夜起來去批發市場采購蔬菜,早上去早市賣,中午的時候給餐館拉送啤酒飲料,晚上會給平房區的住戶送煤氣罐。為了能賺錢他什麼都肯做。
按照當地的風俗,家中老人過世需要找人為老人換壽衣,街坊誰家有白事,他總是出面,因為會有一份酬勞。每次外公都會把其中一半的酬勞拿出來,當做份子錢給回去。
外婆的縫紉機從早到晚,不停運作,家中堆滿了需要裁剪的衣服,冬天則會多出各式各樣的毛線,等待被編織。
男孩的童年就在永遠不會熄滅的燈光下走完。
大城市的工作永遠是繁忙的,母親離開後再也沒回來過,但會時常打來電話報平安,男孩坐在闆凳上聽着母親向外婆講述大城市的見聞。
每次電話結尾,外婆會讓男孩接過話筒,那時他的手心已經冒汗。顧慮電話費給母親造成負擔,男孩講上幾句關心的話,就匆匆挂斷電話。
後來男孩得到通話時間越來越短。他逐漸意識到卻不願意承認,母親漸漸不在詢問他的狀況。
很多年後的某個暑假,男孩拿出積攢下的早飯錢,買了去往母親所在城市的火車票。那是他整整一年不吃早飯節省下的錢。他對外婆謊稱和朋友出去夏令營,其實早在外婆的記事本中記下了母親的住址。
車窗的玻璃映出男孩惴惴不安的臉,不知道母親見到自己之後是會笑,還是落淚,她究竟過得好不好呢。男孩苦惱着,盡管知道這些問題終究會有答案,這時候他還不清楚自己是否準備好面對。
踏出車站,天色已是黃昏。
跟随導航走到記事本上所記的樓群,上世紀70年代建築風格的六層小灰樓,經過時間的洗禮顯得格外破舊不堪。
雜亂停放的車輛和堆積如山的雜物,預示住在這裡的人并不富裕。男孩的母親并沒有像她在電話中描述的那般過着富足的生活。但這對男孩來說不重要,能見到母親就足夠了。
單純而炙熱的願望。
男孩不知道母親住在當中哪一棟樓的哪一間房,但他并不懼怕,内心的勇氣如烈焰般燃燒。他堅信母親會找到他,沒來由的相信。
太陽西斜直至黑暗吞噬天際,路燈照亮一隅之地,男孩蹲坐在垃圾桶旁的路燈下,他不喜歡刺鼻的惡臭,更怕黑暗遮蓋身軀,母親會在不經意間錯過他的身影。畢竟男孩已經長大,早已不是稚嫩的模樣。
男孩繃緊神經警惕地盯着過往川流的人群,目光不時張望小區大門入口。等待令人焦躁,又帶有些許甜意。
一輛電瓶車駛過,裹挾清風撫在男孩面容。銀鈴般的笑聲傳入耳中,男孩望去,電瓶車停止,車上跳下一個4、5歲的女童。頭頂紮羊角辮,一身紅色碎花裙,女童舔舐手中的圓筒冰淇淋,鼻尖沾上的奶油并未被察覺。
女童跑過男孩面前。擦肩的片刻,女童出于善良的本質,停頓一瞬,稚嫩的臉上流露出憐憫的神色。
男孩不禁低下頭自嘲,這個年幼的女孩,恐怕并不能明白此刻自己内心的真意。
但男孩并不覺得自己可憐,因為他有希望,心中懷希望的人永遠無需同情。
女童身後駕駛電瓶車的男人高喊注意安全。女童則開心的大聲呼喊媽媽。
如果當時,男孩沒有擡起頭,他……
……結果,似乎也不會有所不同啦。
總之男孩擡起頭,女童撲進女人的懷抱,那個女人滿臉寵溺的抱起孩子,露出男孩從未見過的笑容。
目光交錯,男孩愣住了,一瞬間仿佛十餘年那麼長。男孩拔腿就跑。
回過神的時候,男孩已經坐在連夜回程的火車上。窗外的漆黑倒映出男孩茫然失措的臉,他仔細端詳那張臉,陌生仿佛從未見過。
回憶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強烈的不真實感,令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到過了南方的那座大城市。
男孩曾想過各種的場景,也許母親會因為他的突然來訪而怒不可遏,但她仍然會給自己煮一碗面,看着男孩吃完,拍着他的肩膀說,你長大了。
現實卻給出男孩想象之外的殘酷。他的手不住顫抖,夏日的高溫下,身體不住地翻湧出寒意。他靠在椅子上,不知何時失去了意識。
手機鈴聲響起,男孩木然盯着未知來電号碼,反複猶豫按下接聽。
電話另一端傳來母親的聲音。男孩立刻捂住嘴巴,按住喉嚨中驚訝的叫聲。
母親若無其事的閑談,語氣親切溫和,刹那間男孩産生錯覺,好像在小區路燈下自己确實把陌生人當做母親。但很快男孩就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愚蠢的渴望。
多年以來母親跟家裡聯系始終用座機,他并不知道母親的手機号碼。小學畢業,男孩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手機,迫不及待的把聯系方式告訴母親。
那個他視作寶貝的電話号碼,不肯輕易告訴他人,因為男孩期盼着能接到母親的來電。
每一次來電顯示出現明确的稱謂,意味着男孩的願望又一次落空,最開始他甚至怨恨一切不是母親的來電。
兩年不曾撥通的号碼,怎麼可能巧合,偏偏在今天母親給自己打電話。
母親喋喋不休的訴說無關痛癢瑣事。男孩盼望已久終于得以實現的時刻,沒有半分幸福。
男孩沉默着怨恨和憤怒在他的喉嚨中反複醞釀對于母親的質問。
為什麼要背叛他,抛棄他,他還是母親的孩子嗎?
突然電話另一端沒了聲音,男孩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隐約傳來哽咽的哭聲。逐漸母親的啜泣演變為哀嚎,撕心裂肺的哭聲延綿不絕的傳入耳中。
男孩的世界頃刻崩塌瓦解。
她怎麼可以哭,她是母親啊,一個母親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哭呢?
她哭了,自己還怎麼去恨她啊。
這世上哪有孩子,可以忍受母親的哭聲。
……
……
“所以你看,比起故事中的男孩,你不是被丢下的那一個。叔叔阿姨依然愛你,身邊的朋友同學也喜歡你,還有與你相互喜歡的戀人,你……。”
冬當時說到一半哽咽住,無法發聲。他背靠牆壁,死命咬住牙,深深呼吸,慘白的臉上,試圖分出一分餘力擠出一絲笑容,終歸沒能成功。
【越是難過,越面無表情】
這個時候就不要強撐着開導我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也不曾想到,冬當時的過往經曆過這種刻骨銘心的痛。
我的心好痛,要裂開的痛。
“你有多久沒見過媽媽了?”
冬當時沉下頭,默默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