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謹言離開國内的當天,南城下了秋天的第一場雨。
徐玲悅沒有去機場,她去了也無濟于事,她不知道航班信息,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去了國外。
雨滴噼裡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天空也變得暗沉。
她回到住處,房間的每個角落裡都還留存着他的氣息,那還是兩個人上次逛商場的時候徐玲悅給對方買的香水,回來之後周謹言就一直在用。
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邊還放着那台小小的DVD,輕輕按下播放按鈕,又是自己聽不懂的語言,徐玲悅在心裡想:他真是個可惡的男人。
思念太密集,壓得人喘不過來氣,隻好在心裡暗暗地臭罵對方,就算是這樣,也無法緩解。
她經常會讓自己的思維陷入一個怪圈,為什麼一開始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為什麼頭痛的時候要自己硬撐着?怪來怪去,發現,兩個人都沒錯,怪隻怪,命運弄人。
三天後,遠在大洋彼岸的周糖給她打了一通電話:
“阿謹今天醒了過來,專家正在開會讨論下一步的治療。”
徐玲悅握着手機,半天都沒有說話。
“等他病情穩定下來,我讓他給你回電。”
說完,對方挂斷了電話。
又過了一天,她終于接到了周謹言的電話。
“喂,徐玲悅。”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說完話還咳嗽了幾聲。
光是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她就感覺這段時間一直冰涼的身體在慢慢地回暖,眼淚無聲無息砸在地面上,跟外面的雨滴聲混在一起。
“你在聽嗎?”
“嗯。”
“别哭,徐玲悅,我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的女孩。”
她果然停止了哭泣,從一旁拿來餐巾紙按在眼睛上阻止眼淚重新流出來。
“那天你去上班了,我剛剛從房間裡出來,阿姨已經做好了飯菜,我剛走到桌子旁邊,就感覺頭很暈,但那個時候我還有意識,我覺得很不對勁,想回房間拿手機,但是我還沒有離開桌邊,就暈了過去。”
“阿謹,你總是要逞強。”
她輕輕地哽咽着,說出來的話支離破碎的。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我保證。”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她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呼吸聲,淺淺的。
“徐玲悅,我還記得在畫展上你跟我說,你不勇敢,你怕死,實際上誰會不畏懼死亡呢?我也很害怕,但是當初我的工作迫使我不要對死亡懼怕,我也确實做到了,但是,但是現在我想告訴你,我比誰都怕死。”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嗓子有點幹,趕忙從病床邊拿了一杯水,喝了幾口,潤濕了嗓子,感覺聲音才恢複正常。
可能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了軟肋,他就會變得畏首畏尾吧,周謹言深有體會。
“你放心,我會認真配合治療,在家等我回來。”
他的這一句話給了徐玲悅莫大的心安,她淚水決堤,又害怕被對方聽出來,隻能咬着嘴唇沉默着。
“不過實在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可以定時定點給我微信上轉房租,不管怎麼說,我還算你的房東。”
他還是要照顧一下女孩的驕傲。
“好,我等你。”
她輕輕地說着,聲音裡還帶着鼻音。
收了線,她坐在沙發上發了一下午的呆。
到了傍晚,她終是沒有忍住,按照今天接通的号碼回撥了過去,那邊過了很久才接通:
“喂。”
那頭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旁邊還有電子儀器滴滴作響的聲音。
她閉了閉眼,才緩緩地說:
“阿謹,我如果想你了,就給你寫Email,你在國外一定要定期查看郵箱。”
“好。”
她怎麼會不在意,如果他忘記了一切,她自己應該如何慢慢地幫他拼湊起記憶。
周謹言的手機周糖出國的時候忘記帶走,他們現在隻能是一方單線聯系,周謹言用的是姐姐周糖的手機,是她看到了徐玲悅的來電才遞給的周謹言,下午那通電話也是用姐姐的手機給徐玲悅撥的。
他報了一串自己之前工作使用的Email地址,徐玲悅趕緊記了下來,電話那頭有醫生正在催促什麼,她沒有聽清,周謹言說了句“再見”就挂斷了電話。
秋風吹打着玻璃窗,雨滴更加密集。
徐玲悅一直提不起心思去做其他事情,腦子裡是一團漿糊,整個人精神極度緊繃,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她不能倒下,至少在周謹言回國之前,她必須堅強。
原本陳飛說公司兩周後就能去上班,但是其中有些小問題,複工一推再推,徐玲悅手上還有一些小單,她除了坐在電腦前工作,剩下的時間都在放空。
中途蘇妍來找過她,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但是她畢竟還在電視台工作,沒那麼多空餘時間,能騰出來一下午已是奢侈。
……
周謹言第一次化療時,醫生讓姐姐周糖簽署了風險告知書,他的疾病很罕見,所以使用的藥物尚在研究階段,但之前已經用在其他動物身上實驗,他現在也算為醫學貢獻,開始周糖想選擇保守治療,但周謹言覺得如果成功率在百分之二十以上,他都願意試一試。
用在他身上的靶向藥對人體的中樞神經有一定的傷害,最明顯的就是會讓病人的記憶受損,他可能會忘記一些過往的人或事,但是除了這些壞消息之外,他還有一個好消息。
在南城的那次開顱手術結束後他的眼睛被蒙上了紗布,來到國外,專家又給他做了治療,他感覺眼前偶爾會有白光閃過,專家說還有半個月就能拆開,到時候他的視力會慢慢恢複,但也有可能恢複到最理想階段也隻是0.03左右,或許還會更差,不過能再次見到陽光也并不糟糕。
他現在比在南城時要消瘦,身上穿着病号服,手腕上帶着監測帶。
進病房前,他突然對周糖說:
“姐,幫我打個電話給徐玲悅。”
周糖掏出手機撥号,那邊幾乎是秒接:
“喂,徐玲悅。”
“嗯,阿謹。”
她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聽上去顯得輕快。
“我在書房的桌面上放了一個禮盒,是打算送你的生日禮物,你别忘了去打開。”
她的生日在十月底,很快就到了。
“嗯,可是我還沒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