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詞清晰地記得那塊糖是如何觸碰到他的唇畔的。
柔軟酥麻,夾着淡淡的草莓香。
可此刻,這塊口香糖卻進了她的口中,女孩兒的唇上塗了豆沙色的啞光口紅。
她的嘴唇随着咀嚼的動作輕輕翕動着,悄無聲息地在他心尖劃開一道口子。
梁秉詞從未和任何人如此親密過,親密到觸碰到他唇畔的糖落到她的嘴裡。
他甚至不用思考,便笃定她是故意的,她已經習慣了跟他耍這些小手段,耍完之後還會裝無辜。
梁秉詞胸中悶了一口氣,把油門踩到底。
許意闌隻覺得浮光掠影間,車就停在了醫院的停車場,甚至口中糖濃郁的味道還沒有散失。
“這麼快。”許意闌擡手去開車門,人卻被一股力道扯了回來。
“着什麼急?他們還沒到。”男人的聲音幽幽傳來。
許意闌偏過頭,撞進男人幽深的眸子裡。他的眉宇間明顯結了一層寒冰,全身寫着不好惹。
可現在的許意闌卻一點兒也不怕他。
梁秉詞也發現了,自從那天在雨中她環住了他的腰,她好像再也沒怕過他。
他吓唬威脅的那些手段,她不再放在心上,反而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哦。”許意闌和他對視兩秒,吹眸。
梁秉詞用手挑起她的下巴,沉聲說:“擡頭看着我。”
許意闌再度擡頭,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眼中仿佛藏了一汪春水。
“怎麼了,哥哥?”
梁秉詞輕哂一聲,“說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也許是考慮着這層兄妹的關系,他沒有把她的引誘直接點明,給兩人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其實這麼些年,他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女人,圖錢的,圖身體的,圖感情的。一個一個也妄圖使出下三濫的招數來對付他,勾引他,引誘他。哪一個到最後有什麼好下場,輕則被他不遺餘力地羞辱一番,重則被他逼的在那個圈子混不下去。
他自诩不是什麼好人,也從未有過做好人的打算。
可偏偏是許意闌,讓他保留了最後一絲善意。
明明她的心思都放到了明面上,他還願意耐下心來和她心平氣和地談談。
可許意闌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她攥住他的手腕,輕聲問:“哥哥,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你心裡不清楚?”梁秉詞覺得自己像是在對牛彈琴,這個小丫頭貫會用無辜地眼神看着自己,油鹽不進地說一些不相關的話。
許意闌斂眸,肩膀突然耷拉下來,柔聲說:“我隻是想你了。”
梁秉詞的目光突然柔和下來。
“在家裡,你待我最好了,比我媽還要好。我給你發微信打電話,你都無動于衷,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去幹什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隻是想見見你,和你說說話。”
梁秉詞突然語塞,就好像,明知道對方遞給了它一瓶毒藥,他還要甘之如饴地吞下去。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相信許意闌的“真心”,她不認為他們倆的感情深到這個份上,誰離了誰會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可人總有些時候,感性會占據上風。
“想我做什麼?”他聽見自己這麼問。
“不知道,就是很想。我很想見你。住在你家的時候,很容易睹物思人。”許意闌思維跳脫,話說得無與倫比,“Bunny和翡翠也很喜歡我,他們和我玩兒的很開心。桐姨說那幾天翡翠的飯量都見長。”
梁秉詞看着她越說越激動,眼中漸漸蒙了一層霧。
該揭穿她嗎?
把她的“思念”踩在地上碾壓,連帶着她的尊嚴。
以長輩的身份教育她男女授受不親,讓她别對自己的哥哥動歪心思。
梁秉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的視線移向窗外,看着急診門口熙攘的人群,又擡頭看着萬裡無雲的藍天,看着灼眼的太陽……
直到,一個柔軟的身軀擠進了他的懷裡,雙手圈住了他的腰。
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還沒來得及嗅她發絲間的清香,那個懷抱就棄他而去。
隻留一句:“我沒騙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
梁秉詞揉了揉眉心,再擡眸,許意闌已經推開了車門。
她回頭對他說:“梁叔叔他們到了。”然後便跳下車,笑盈盈地向另一輛車走去。
他看着她主動接過要帶給奶奶的禮品,乖乖地跟在梁伯庸和蘇蔓婷身後。
大概是梁伯庸問她哥哥呢,她偏過頭指了指車的方向。
梁秉詞輕歎一聲,拂掉其他的情緒,也跟在長輩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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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意闌見到奶奶才發現人和自己現象得完全不一樣,若是用一個詞來形容,那隻能是“淳樸”。她看着眼前這個面目慈祥又顯得和這個時代脫節的老人,還真聯想到了自己的親奶奶。
也許是因為這點兒特殊的感覺,她和老太太相處得不錯,惦記着奶奶可能上了年紀牙口不好,便給她剝了好食用的香蕉。
其實許意闌在為人處世方面很有本領,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兒但凡是對她沒有偏見的長輩都會喜歡。所以,從搬進梁家,她可以把梁伯庸維護得很好,也可以在短時間内獲得奶奶的喜愛。
正式因為清楚自己有這身本領,所以許意闌才有信心劍走偏鋒,把這份“讨好”也用在了梁秉詞身上。
甚至因為讨好他的目的不同,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底線上蹦迪,用下三濫的手段勾引他。
可哥哥真有些本領,任她怎麼撩撥也無動于衷。
許意闌想不透,為什麼她都紮進了他的懷裡,他還是那副寡淡禁欲的模樣。
其實他不知道,梁秉詞和她一樣,也擅長逢場作戲,擅長掩飾。
演戲這個東西,是豪門的每日必播項目,尤其是像梁家這麼波詭雲谲的家庭,面上風平浪靜,湖底波濤洶湧。
梁秉詞對來醫院看望老人接老人出院這種事沒什麼興趣,他能過來,純屬給梁伯庸和那些八卦媒體的面子。
前幾天梁伯庸屢次出入醫院被媒體拍到,掀起了一陣風波,在娛樂頭條挂了幾天。閑得無聊靠吃瓜來維持生活樂趣的大衆紛紛評論,懷疑豪門不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有人妄圖用豪門在家庭生活上的不幸來彌補自己與其經濟上的差距,話語難免刻薄惡毒了些。更有甚者,開始扒起了梁伯庸的“上位史”,話語裡說他不知感恩,對梁家不忠不義,甚至現在母親生病連幹兒子都懶得探望。
而梁伯庸偏偏最在意這個問題,這麼多年,他妄圖掩蓋的就是前二十幾年不姓“梁”的曆史。
所以他向梁秉詞發出了邀請,讓他回北城後全家人一起去接奶奶出院。
梁秉詞站在窗前,回想着這些浮于表面的親情,倏地笑了。
他不自覺把視線落在了那邊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身上。
老太太出院要穿外套,蘇蔓婷譴散了護工,自己親力親為。而許意闌則彎下腰,幫奶奶擦得锃亮的鞋子擺好。
他看見女孩兒披散着的黑發,看見她直起身來扶着老太太下床。
好像她一直都是這麼個卑躬屈膝的樣子,無論對誰,她都習慣把自己放低姿态,點頭彎腰。
這讓他覺得很不順眼,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地位尊卑這一套。
腐朽。
梁秉詞覺得這番場景不順眼,索性别開視線,直到收拾完東西,他才跟在隊伍後面出了醫院。
看着伏在門口的狗仔,男人扯着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擡手把墨鏡戴上。
返程的時候,許意闌沒坐他的車,不知道是怕他事後算賬,還是想繼續讨好老太太。
甚至到了餐廳,許意闌也再沒關注過他。
康複宴,老太太坐主座,她不懂什麼禮儀習俗,拉着許意闌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
許意闌見梁伯庸點頭同意了,才敢坐下。而梁秉詞和她隔了一把椅子。
老太太似乎是真的很喜歡許意闌這個寶貝孫女,關切地問東問西,甚至在得知許意闌的年齡之後給她講起了自己的故事。說自己像她這個年齡的時候,十裡之内的媒婆都踏破門檻來說媒,按現在的話說,她也算是他們村的村花。
老太太講得有些激動,卻被梁伯庸一聲“媽”給打斷了,許意闌看見梁叔叔的臉色沉了下來,而奶奶也立刻閉嘴,打哈哈地說些其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