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蘊文不搭理他,“我如何,與你無關。”
廖仞輕蔑一笑,“周蘊文,實話告訴你,你從德國回來的時候我們就盯上你了,跟奉軍這種滿腦子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攪和在一起有什麼意思,不如跟着我做事,你的那些理想抱負都能實現。”
周蘊文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想做什麼?”
看在金瘡藥的面子上,周蘊文對他解釋,“我本不過是一個學生,一生追求也不過是求知求新,醉心學術。我不知道你身後是誰,也懶得知道。我無心黨政,更厭惡暴力。這次不過憑着一腔對胞弟難以割舍的伸冤之心,無奈之餘才出此下策。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好戰分子,所以,廖先生,還是另請高明吧。”
廖仞徐徐道,一雙眼眸宛如隐匿在黑洞裡的毒蛇——
“周蘊文,你不了解你的潛力。”
周蘊文态度也冷了下來,“廖先生,我是否了解自己不是你說了算。另外,感謝你的金瘡藥,慢走不送。”
“你躲在這有些日子了,遲早會被他們發現。不如跟我走,你這傷口用對藥,三五天就能好。你父親那,自有我出手照應。怎麼樣?周蘊文,現在還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呢。”
周蘊文直截了當地拒絕,他清楚地明白廖仞絕對不是善人,那些向他抛出的金燦燦的誘餌背後必然藏着一隻黑洞洞的獵槍。
更何況,他讨厭廖仞,不相信廖仞說的任何一句話。
廖仞見遊說不成,也不惱,站起來,“行,意志挺堅決。周蘊文,我喜歡有原則的人,你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了。”
他從懷裡丢出一大包紙包,周蘊文打開,裡面竟然還有兩隻極其珍貴的阿西匹林。然而廖仞卻像丢垃圾一般甩給他,“喏,這些留給你。三日後能不能好,全看你的造化了。别多想,雖然我是個商人,但我也是講人情的......”
他狡黠地沖他一笑,“這些全當送你。”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
周蘊文握着手裡那包珍貴的藥品,神情複雜。
*
和周大奶奶隐秘的約定,杳月并沒有告訴杜父杜母,正如她沒有将自己去奉天“休養”的真實目的告訴她們一樣。
此行計劃缜密,周大奶奶專門派了知根知底又精通武藝的喜子一路護送。杳月更是連盈鳳都沒帶,兀自收拾了些細軟,便坐上了搖搖晃晃的馬車,沿着山路往奉天方向奔去。
這些年不太平,山間時常有流寇山匪,是而一般人家趕路都緊趕着白天的時間,勢必得在天黑之前趕到相逢鎮去。
而杳月一行卻是出事不順,馬車剛下了大葫蘆嶺,便不知壓上了什麼,劇烈一顫,緊接着一隻輪子便不能轉了。喜子下車查看,發現是車軸被撞裂了,必須得更換才能繼續前行。
可馬車壞的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喜子知道前方五裡地之遙有個村落,于是提議自己去村裡碰碰運氣。杳月留在車内等候。
可不知為何,等了一個時辰仍然不見喜子回來的身影。一股不安陡然在杳月心頭升騰起來。她暗自在心裡安撫自己,喜子是家生子,最是可靠的一個,必定不會卷了錢跑路。
但萬一是更危險的情況呢?
好巧不巧,山林裡傳出一聲野獸的嚎叫,杳月被吓得脊背冒起一層冷汗。
可車裡不能呆了,杳月擔心萬一是山匪,那她坐在車裡簡直就是活靶子。
當即不再遲疑,她将錢财分成幾份塞進衣服各處,正欲下車時又肉痛地又從懷中掏出一小兜銀錢丢在車上,随即跳車躲進不遠處的一塊巨石後。
可奇怪的事發生了,盡管她為了保險又等了喜子一個時辰,然而既看不到喜子的蹤迹,四周山林也靜悄悄的,絲毫沒有感受到打家劫舍的動靜。
眼瞧着天就要黑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等了!”
杳月自言自語,撐着已經麻木的大腿站了起來。同時,從裙下抽出一把匕首來,那匕首閃着寒光,看着就鋒利。
杳月從未有一刻如此慶幸自己會騎馬。她上前割斷皮質馬鞍和馬車的連接處,随即将匕首塞回裙下,翻身上馬。
杳月不知具體路線,隻知道奉天在法庫的正南方位,當即悶頭一路往南飛奔而去。此時正是殘陽如血,遙遙天地間似乎隻剩下她一個。
前途未蔔,後路已無,杳月心裡荒涼得厲害,不知怎麼想起周蘊文來。
她後來聽周家下人說,那天天還沒亮,他就牽走了馬,摸黑逃出家去。
那個毫無留戀地抛下她的丈夫,曾經是個騙子,如今又成了一個殺人犯。
杳月恨他、看不起他卻又好奇他,羨慕他,嫉妒他。
在他拜堂的時候,在他逃離的時候,在他殺人的時候,在無數個他生命的時時刻刻中,他的心裡都想些什麼呢?
是否也會像她此刻一樣,任由自己的心和性命在無望中慷慨地燃燒着,隻為博一個萬中無一的“好前程”?
杳月正想着,卻忽然聽到身後似乎傳來急速的馬蹄聲。她扭過頭來,隻見一彪形大漢在不遠處緊緊跟随着她,身後似乎還有槍。
一個女子在荒郊野嶺被人尾随,隻怕是兇多吉少。杳月當即暗叫不好,狠狠踢了一下馬肚子,隻盼馬兒快些再快些。
可身後的人似乎已有打算,直接就是一槍過來打在馬蹄旁。
赤裸裸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