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一腳踏在崖邊,向下俯視,崖下被一層蒙蒙白霧籠罩,隔斷了視野。水霧彌漫上來,沾濕了大将的靴子,壓制了他體内魔氣,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
無歸崖,顧名思義,沒有人能從崖底上來。
“大将,他們死了嗎?”身後一魔兵低聲問。
大将餘光瞥了他一眼:“送你下去看看?”
魔兵立刻噤聲退後。
大将轉身,穿過層層魔兵,下令道:“派兵駐守在這裡,如有異動,立刻禀告。”
魔兵整齊地答道:“是!”
再說慕小閑跳下山崖後,穿過乳白色的雲霧,突然被一股力量撈去崖壁上一塊凸出的石台,晏離借力一滾,與她一同滾進一個隐蔽的洞穴中。
他冰涼的手捂在她的唇上,短促顫抖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她忍不住偏頭去看他,身體被扼住不能動彈。
等了半晌,見沒有人下來,晏離才幽幽放開她,虛弱地倚靠在石壁上。他垂下眼睫 ,蒼白的面容像一朵被人蹂躏的白花,幾分狼狽之下,仍有絲絲破碎的美感。
他一身純淨的白衣染上了血色,肩上還插着一隻斷箭。
慕小閑呼吸微微發顫,上前小心翼翼地撕開晏離的衣襟,不忍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她不明白為何晏離不躲,就算他受囚仙印束縛多年,那支箭應當也奈何不了他。但是這一切偏偏就在她眼前發生了,讓她無力懷疑前因後果,唯有再次為晏離提心吊膽。
晏離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莫怕,我沒事。”
慕小閑緊張地将他看了看,喉頭一滾,湧上一絲艱澀:“你為什麼不躲開?"語氣中不自覺添了幾分嗔怪,與往常相比音色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晏離撐起身體,啞聲道:“我曾聽聞無歸崖的傳說,無歸崖的水霧來自崖底的湖水,隻要我們能離開這裡,失去仙力隻是暫時的。我們若想從魔軍手下逃脫,隻有先騙過他們的眼睛。”
“可你明明能躲開的對不對?你的身體才剛恢複,又折騰自己做什麼?”慕小閑喃喃,她見不得晏離受傷,看到晏離受傷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晏離眼中劃過一絲痛意,同樣刺痛了慕小閑的心,她頓感懊悔,不該如此質問他。她垂下眼睫,顫聲道:“是我大意了,我不該如此招搖。如果我沒有被魔兵發現,你就不會受傷了。”
“是我甘願受傷的。”晏離說。
慕小閑不解地擡頭看他。
良久,他歎了口氣,注視着慕小閑的眼睛說:“你這些天不再與我親近,我怕了,我怕與你離心。”
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神情真摯,讓慕小閑呼吸一滞,心如擂鼓,酥酥麻麻的滋味在心口蔓延。
晏離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她深深刻進腦海中。
山洞内空曠,回蕩着一句輕言慢語:“閑兒,我并非看上去如此雲淡風輕。”
仿佛心裡某根繃緊的弦突然斷裂,慕小閑呼吸一滞,收回手,不知該作何反應。
山洞内回蕩着晏離的輕語:“我很害怕......在與你分開的日日夜夜都在擔驚受怕。怕找不到你,怕你過得不好,怕你不願再見我。找到你之後,我還是很害怕,怕你受傷,怕你不願留下,怕你發現我動機不純......”
慕小閑心中發顫,她不敢對上晏離的目光,卻感受到那炙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她不知道晏離此刻說的是真話還是糊話,但她的心已然塌下去了一塊。
“動手吧。”晏離望着她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與坦然,仿佛慕小閑此時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會反抗。
慕小閑雙手握住斷箭,長籲一口氣,閉上眼睛咬牙用力猛地将箭頭拔出。
晏離一聲悶哼,随之,慕小閑的衣袖突然被拉向前,唇印上一片柔軟,仿佛被雷擊中,腦中轟然空白。
細密的觸感落在她的唇瓣,伴随着熟悉的、淡淡的清香,輕如鴻毛拂過,帶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慕小閑怕壓到他的傷口,沒有掙紮,在喘息的一瞬間,被晏離單手托着她的後頸又吻了上去。
這一次,由淺而深,更加洶湧,仿佛将上千年的思念、痛苦、求而不得、難以言表的情愫都融入了唇舌糾纏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眼中蒙上了一層迷離
熱浪上湧,心髒仿佛快要沖出胸口。慕小閑甩了甩頭,怒道:“你怎麼可以随便親我?”
晏離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聲道:“不是随便。”
“你燒糊塗了。”慕小閑挪開目光,低頭扯下裙擺的布料,将他的傷口包紮了一下,然後背對晏離躺下休息。
不多時,晏離摸索着石壁,一點一點靠過來。
慕小閑感受到背後那抹帶着溫度的視線,心口砰砰直跳,越發不知所措,幹脆閉眼躺平。
山洞内光線昏暗,她累了一天,沒多久便睡意闌珊。迷迷糊糊間,感覺一隻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
耳邊是一句輕歎:“閑兒,你還在怪我嗎?”
兩人隔着一層薄紗,淺嘗辄止,沒有更進一步,但好像又有什麼不一樣了,譬如說晏離看她的眼神。
慕小閑每日都在洞口徘徊,想找出方法從山洞下去。她撿了石子丢下山崖,聽石子滾落的聲音,判斷崖底到底有多深。不知為何,丢下的石子很快就沒有聲音。她一時搞不清崖下的深度,又耽擱幾日。
山洞潮濕的岩壁上攀附着粗壯的藤蔓,經年累月生長成了一條天然的藤梯。慕小閑經過幾日實驗,确信足夠結實,将晏離背在身後,将藤蔓纏繞在手臂上,踩在濕滑的石壁上,一點一點向下挪移。
腳下一滑,慕小閑吓得睜大了眼,趕緊踩在石壁凸處,穩住身型,驚出了一身汗。腳邊的碎石子滾落,墜入朦胧迷霧之中。
她的動作極慢,腳步承載着兩人的重量,艱難地支撐着。她在上天之後鍛煉了很久,身體素質很強,但依舊是凡人軀體。行徑半日,手掌最柔軟的地方勒出血痕,但她一刻不敢松懈。
霧氣遮蔽了崖下的景物,慕小閑恍惚間仿佛看到乳白色的水霧中散發一道金光,有一個人影在光芒中沖她招手。
“閑兒。”清冷的聲音闖入,讓她清醒了幾分,眼前哪有什麼金光閃閃的人影。
慕小閑深吸幾口氣,咬着牙說:“我不會放手的。絕對不會。”
颠簸之中,晏離的傷口又開裂,血浸濕了他的衣裳,染在慕小閑的衣領上。
慕小閑感受到身後像個滾燙的火球。晏離又發燒了。
“晏離,不要睡。”慕小閑低聲道。
晏離微弱的氣息拂過慕小閑的後頸:“我沒睡......”
半晌,身後沒有了聲響,慕小閑紅着眼睛,小聲說:“晏離,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慕小閑咬着牙硬撐一夜,第二日水霧漸漸淡了,光線穿過水霧,将崖底的風光印在了霧氣上。
水霧來自崖底大片的湖泊,慕小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帶着晏離落入湖中,又帶着他遊了數米拖拽上岸。
晏離肩上的傷口開裂,又在湖中一淌,此時燒得意識不清。
慕小閑也累得精疲力竭,一上岸便昏死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慕小閑被嘩嘩水聲擾醒,她衣衫盡濕,貼在身上如同緊緊包裹着的繩索。
她奮力支起身,四處張望了片刻,才悠悠回神,憶起前因後果,心上一驚,視線在周遭飛快地搜索着晏離的身影。
晏離就躺在不遠處,面色慘白,本就瘦弱的身體猶如一片飄落的樹葉,輕的讓人不忍驚擾。
慕小閑淡淡舒了一口氣,身上一松懈,又倒回了原處。一陣眩暈襲上頭頂,眼前又漸漸模糊起來。她咬緊牙關甩了甩頭,深知此時不是暈厥的時候,恍惚之間好似看到湖旁密林邊有一棟低矮的建築。
她心中冷笑一聲,竟然出現了幻覺。
乳白色的水霧如同一層縛縷籠罩在峽谷上空,一切的景物都變得朦胧失真,似真似幻,難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