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光這幾月過得狼狽,飯量更大了,吃相更豪放,滿臉都是肉渣油漬,就跟用肘子洗過臉一樣。
李由桢看得啧啧感歎。
馮光往門外瞟了瞟,小心翼翼地問:“殿下,烏龜送了?”
一聽這茬,李由桢忍不住笑了,一拍桌子假怒道:“你還好意思說!”
馮光這才放心大膽地說道:“我可找您找得好苦啊!”
李由桢攔住他道:“苦就不訴了,你先好生歇息,休息好了再給我蔔一卦。”
“問什麼?”馮光問。
李由桢面上有些淡淡的,說:“何去何從。”
馮光敏銳地捕捉到李由桢迷茫的情緒,想了想,抓起桌上吃完的幾個螺蛳殼兒,搗鼓搗鼓往地上一扔,而後說:“哎呀!往東、往北、往南都是大兇!隻有西方是吉。殿下,去朗州,必勝,殿下親臨之日便是拿下朗州城之時。”
他這番動作實在太敷衍了,有失神棍水準。看得李由桢白了他一眼,覺得他又在裝神弄鬼、拍馬屁,反問:“我拿什麼攻下朗州?這艘破船?”
馮光放下雞腿,用袖子橫揩了嘴道:“西路軍啊!殿下您可是名正言順的督軍啊!節度鄂州、嶽州軍和西路軍啊!你說要,誰說不給就是謀反啊!而且我觀西路軍主帥吳将軍面相,是個穩重識相之人,他不會在這上頭冒險抗命。”
話說得有點兒誇張,可道理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馮光見李由桢仍不開口,問道:“殿下對朗州之戰信心不足?”
李由桢撿起手邊的一粒螺蛳殼兒扔到門外。
“殿下可還在為嶽州之戰耿耿于懷?”馮光問。
這是李由桢人生路上的第一次慘敗,是揭不過去的暗傷,聽他問這話,觸及心中隐秘,已怒了,眼風一掃。卻見馮光不急不緩地說道:“殿下以區區五萬兵力牽制數倍楚軍三個月,殿下之決心與才智讓天下人歎服,就是在曆代守城戰中那都是輝煌的一筆,我也正為此更堅定了投奔殿下之心。”
馮光的話均有點兒出乎李由桢的意料,可反過來一想又都算合理。
“隻是殿下可曾想過整整三個月被困嶽州之時,即便懷王所轄的鄂州不出兵,那為何太子毫無動靜?”馮光問。
“嶽州陷落,嶽州軍從将軍到小兵幾乎全軍覆沒,殿下有沒有想過,這裡頭可是詹家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是懷王在軍中的最重要的勢力,到頭來,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殿下想過這其中最大受益者是誰?不是懷王,而是太子。”
李由桢心中早已看清了這些,口中卻道:“一派胡言!”
馮光卻撚着胡須笑了,說:“殿下心中想的可是骨肉血親,怎會為了剪斷懷王一翼,舍了手足。殿下呀,皇位在前,太子出不得丁點兒差錯啊,在其位不進則身死,是您的命要緊,還是他自個兒的命要緊?”
李由桢默然不語。
“殿下,您是今上唯一一位放出京城,掌天下半數兵馬的皇子啊!也是跳過四皇子、六皇子封王的皇子啊!東宮看在眼中心中如何想?今上對您的偏愛,已經讓太子對您生了殺心。若他日今上龍禦上殡,太子榮登大寶,您的處境您可想過?若懷王僥幸得了天下,在他眼中作為舊太子胞弟、左膀右臂的榮王殿下,他将如何對您,您想過嗎?所以嶽州之戰才會打成這樣,衆人眼中是雪亮的,這哪裡周楚争地,這是東宮與懷王在借楚國之刀殺人,這是兩王殺弟呀!”馮光兩手一攤,說:“如此局面豈不是危在旦夕,大兇之相?”
李由桢怔住了,他一直不敢直視的東西終于血淋淋呈現在他眼前,他隐隐擔心的也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