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半個月,長昭和天擇都一起在桃花林修煉,除去睡覺沒在一個屋子,他們幾乎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起。
長湛雖然很想和天擇親近些,但無奈對方太悶了,他受不了,天天往山下跑。天賜不敢上來,但學了東南西北折紙,兩個人時不時就折張紙飛上來叽叽喳喳個不停,長昭和天擇嫌他倆吵,一看見折紙來了就躲得遠遠的。
天擇話還是很少,但一天之内總會主動搭話一兩次,這對于長昭來說是比歸甯月奪魁還高興的事。
不過最近長昭有件重要的事要辦,借口水土不服,每日悶在屋子裡,隻有吃飯時才會見到天擇。
他和往常一樣把天擇喜歡的菜擺到他面前,然後在他右手邊坐下。但天擇今日卻沒道謝,隻是靜靜地盯着他。長昭有些不明所以,不安地問道:“怎麼了?”
天擇忽然伸手在他頭發上一撩,輕輕擦過他的耳廓,取下了一片葉子。他看了眼葉子,道:“你下山了。”
長昭微微一愣。被天擇碰到的耳廓莫名有些發燙。他移開目光,一頓一頓地點頭:“嗯……下,下去了一趟。”
“做什麼?”
長昭沒想到天擇會問,一時沒想好借口,支支吾吾道:“額……就,逛逛。”
天擇沒說話,看了一眼長昭的手,見他飛快地用袖子遮住手,便移開了目光默默吃飯。
長昭有些懊惱自己說了一個蹩腳理由,但又沒法收回。他一邊扒飯一邊用餘光看天擇,見他并沒有什麼異樣才稍稍放下心來,匆匆吃完就又要離開。
天擇也放下了筷子,和他一前一後走了出去,見他又要回朝旭院,天擇道:“表哥,你臉色不好。”
長昭一聽這話僵在了原地。這幾日他睡得少,眼下一片烏青。
他轉過身,一陣心虛:“我這幾日不大舒服……”
“不舒服該找醫師。”說着,天擇就把一隻方正的折紙拿了出來。
“不用!”長昭脫口而出,“我休息幾日就好了。”
天擇聞言,也沒勉強,低垂着眼眸将折紙收回,隔了半晌才悶悶開口道:“桃林的花謝了。”
天擇說話從來直來直往,讓他多說一個字都難,像這樣沒頭沒尾的話更是從來沒聽過,天擇不禁微微一愣。
天擇擡眸望着他,他淺淡的眸子裡像裝着萬年不化的冰雪。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如果不想去桃林,你可以去練武場。歸甯月要到了,不要耽誤正事。”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長昭終于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想也沒想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隔着衣物長昭也能感受他微涼的手。他急切道:“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修煉。”
天擇低垂着頭,攥緊了手。心底說不清是苦澀還是憤怒。
剛來的時候沒有水土不服,和我一起修煉之後就水土不服了?分明就是在撒謊……如果不是不想和我一起何必撒謊?如果真的不舒服,為什麼不肯下山去看醫師?
他滿心疑問,卻問不出口。
這個人挾春風而來,又突然和桃花一同随春風離去,沒有一點征兆地就突然開始遠離自己。
他以為自己早該習慣身邊人離自己而去,此刻才發現這種事無論發生多少次他都還是會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
“不用對不起,你沒做錯什麼。”天擇說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長昭愣住了,他突然發現短短幾日未見,天擇又長高了一截。
桃林的花謝了,他長高了,但長昭都不知道。
少年心思本就細膩敏感,更何況他是天擇。
“你跟我來。” 長昭又一次抓住天擇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回朝旭院。
路上天擇幾次想掙脫卻都被長昭強硬地拽着。長昭從沒強硬過,他總是很溫和,幼時長湛差點把屋子燒了他也沒紅過臉。但天擇誤會了,他必須要解釋清楚。
他一推開屋子,木屑的香味就撲面而來。天擇看到滿滿一桌子的木盒滿是不解。
長昭無奈地輕歎了一聲,道:“我這些天都在做這些,本來想等你生辰那日再給你的……怪我,隻顧着埋頭做這些東西,把修煉的事落下了。”
天擇忽然覺得一陣呼吸不暢,緩了好幾口氣才,道:“做這些幹什麼?”
長昭臉上滿是笑意,道:“後天不就是你的生辰了?”
天擇看着長昭,眸光微動,薄唇張了張,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他明知故問,是因為不敢确認,不敢确認會有人願意這麼用心地對待自己。即使從前在山下,他的生辰也過得非常簡單,吃碗長壽面就算了事了,後來上了山更是一次都不曾有過。
因為他的母親死在了這一天。
沒人會為一個掃把星慶祝生辰。
“既然你提前知道了,那就先看看吧。”長昭拉着他進屋子,把盒子一個一個擺在天擇面前。
每個木盒上都刻着不同的動物,代表着不同的年份,龍年的還特地塗上了紅漆。
一共十個盒子,從天擇六歲到十五歲。
天擇看着這每一個都别出心裁的木盒,渾身都微微顫抖着,始終沒有勇氣上前去打開。
他看向長昭,看向這個臉上永遠帶着溫和笑意的人,忽然有種陌生的沖動襲上心頭——他想用力抱住眼前這個人。
可是他不能。
再忍一忍,還有兩天,再忍兩天就好了。
長昭不知道天擇在想些什麼,但是下一刻,天擇露出了一抹微笑。
這下換長昭怔住了。他又一次忘記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擇的笑顔,像是想把這一幕刻進骨髓。他淺淡眼眸裡那萬年不化的冰好像在霎那間化作了一汪春水,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令人心醉。
天擇的笑容轉瞬即逝,但長昭一直一直憋到滿臉通紅才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不知為何竟覺得口幹舌燥,别過臉幹咳了好幾聲才讓自己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