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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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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隻好講了下去:“我看到章老師這個樣子,心中泛起了一股強烈的同情。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去幫助他,你知道,章老師除了你,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因為他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柳笛打斷了他的話。

文俊吐了吐舌頭:“那麼,幸虧我沒有去幫助他。我正躊躇的時候,高校長來了,我連忙趁機走開了,不過心中總有些不安。晚上放學前,章老師突然來到教室裡找我。他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漠和嚴肅。他把我叫到走廊裡,問:‘文俊,你明天上午有空嗎?’我點點頭。他又說:‘那麼,明天上午你來學校一趟,我們把剩下的七本作文批完。’

“我突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章老師真的要離開我們了,離開這個學校了。原來校長去找他,就是讓他辭職……”

“不錯,”高校長接了口,“我找章玉,就是想勸他辭職。我沒有辦法,我倒不在乎自己校長的位子坐得穩不穩,可是這件事如果述諸法庭,鬧得滿城風雨的話,章玉和你的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當我走進辦公室時,我看到了章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也看到了那株被無辜摧殘的茉莉花,心中頓時湧起了一層悲憤。我回到校長室,拿了一個陶土花盆,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到了盆裡。章玉對這一切恍若未聞,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像一塊沉默的石頭。他就那樣坐了足足一個小時。然後,他站起來,對我說:‘高伯伯,謝謝您幫我栽好了花。’我一愣,原來他都知道。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絕望和痛楚消退了不少,臉色又恢複了平靜。于是,我吞吞吐吐地向他說了韓主任的話。他聽着,沒有表露出任何激動和憤慨。然後,他對我說:‘高伯伯,我辭職。我很感謝您這幾年來對我的關懷和照顧。我一直避免着給您添麻煩。不幸,到了最後,還是給您找了一點麻煩。’我的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痛。我凄然地對他說:‘章玉,高伯伯對不起你。纖纖的爸爸,咱們實在惹不起呀!’章玉平靜地對我說:‘高伯伯,這與您無關。您不和我說這些話,我也要辭職的。’他突然指着那盆茉莉,苦笑着說,‘我如果不走,它還要慘遭荼毒。’”

辦公室裡的三個人同時“啊”了一聲。柳笛輕聲而顫抖地說:“章老師,您決定辭職,其實是為了我。”

文俊的眼裡也掠過一絲驚訝,他看了看大家,又舔了舔嘴唇,接着自己的話叙述: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的上午,我早早就來到了學校。我的心情很複雜,我不希望章老師辭職,但卻想不出辦法。當我推開門的時候,發現章老師正在給茉莉澆水。他澆得那樣專注,似乎全部的生命和意志,都集中在澆水這一件事上。我突然發現,章老師的穿着與往常不同,他穿了一件暗紅色的襯衫,和一條深藍的牛仔褲,戴着一副茶褐色的墨鏡……”

“啊——”柳笛顫抖地低喊了一聲,心髒猛的緊縮起來。她模糊地,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問着,“他為什麼要穿這一身衣服?”

“是啊,我也不明白,”文俊老老實實地說,“已經是深秋了,天氣這麼冷,他隻穿一件襯衫,怎麼能受得了?可是,章老師似乎沒有意識到天有多冷,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盆茉莉上。我不忍心打攪他,直到他澆完了花,回過頭來,我才叫了一聲:‘章老師。’

“‘哦,文俊,你來了。’他說。他的面容平靜安詳,甚至帶着一點難得的溫柔。‘你來看一看,這盆茉莉怎麼樣了?’他指着窗台那盆重新栽過的茉莉。茉莉已經恢複了一些生機,但葉子還有些發蔫。我如實告訴他:‘活下去是沒什麼問題的,而且隻要不再遭受破壞,它會長得很好。’章老師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我走了,就不會連累它遭受摧殘了。’”

柳笛心裡一驚,這句話竟籠罩着那樣不祥的色彩。難道,它在預示着什麼嗎?

“我聽到這個‘走’字,感到眼睛發酸。我突然明白了,我們實在是離不開章老師。他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是别人無法取代的。人,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失去的東西有多寶貴!我沖動地喊了起來:‘章老師,我不想離開您!’章老師的臉上,閃電般地掠過一絲感動,瞬間又恢複了平靜。他靜靜地對我說:‘咱們批作文吧!’

“我們開始批作文。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種奇特的方式來批作文,對于這項‘苦差’,以前我覺得如坐針氈,現在卻有一絲留戀。章老師一如平日那樣嚴肅地,一絲不苟地批閱着每一本作文,即使已經辭職,他也在認真履行着教師最後的職責。然後,我讀到了纖纖的作文。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種想把她的作文本撕碎的沖動。可是,她這次作文卻寫得很好。她寫的是五年前春節前一天的晚上,咱們市的那次特大火災的事……”

“啊——”其餘三個人同時驚叫起來。

“是的,她寫的就是那次火災。那時,她正在奶奶家吃飯,而奶奶家就在失火的那幢樓房裡。在那次火災中,她的爺爺奶奶都被燒死了,而她則踩着一名大哥哥的肩膀,從一幢快要倒塌的牆的窗戶上跳出來,幸免遇難。可是她剛跳出來,那堵牆就轟然坍塌了。後來,她沒有找到挽救她性命的大哥哥,可是她說,她永遠忘不了大哥哥在火光中那雙明亮的眼睛。真的,她的文章寫得很感人,連章老師都有些動容了。他擡起了頭,身子向前探着,仿佛聽得入了神。在我朗讀的整個過程中,他竟沒有打斷一次。然後,他第一次問起了文章的作者。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纖纖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驚,沉默了一會,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然後,他給文章打了98分。這,是這次作文的最高分。

“說實話,章老師的這個舉動震動了我。事實上,這兩天,章老師總是使我震動。我覺得他有一些屬于精神上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感染着我,使我對他的看法發生了很大轉變。我不能說喜歡他,但最起碼可以做到敬重他了。”他深深凝視了柳笛一眼,懇切地說,“柳笛,你說得對,章老師不會去傷害别人,他居然連報複都不願意去做。”

“謝謝你對他的評價,”柳笛輕微地點了點頭,“你能說出這樣的評價,也配去做章老師的科代表了。”

文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倉促地,他接着往下叙述:

“批完了作文,我又幫章老師寫了一份辭職報告——是由他口述,我筆錄的。報告上隻有兩句話:‘因體罰學生,我請求辭職。’短短十個字,竟承擔了所有的責任。寫完後,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讓我把它送到校長室。我第一次看到章老師寫字。我發現他雖然看不見,但字寫得很灑脫,很漂亮。高校長就在校長室。他接過報告,什麼也沒說,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回到了辦公室,章老師已經準備回家了。我們一起下了樓,他依然不用我攙扶,走得很穩健,很從容。走到校門口,他突然對我說:‘文俊,謝謝你這兩個月來對我的幫助。’我突然覺得臉上發燒,心中慚愧極了。每次中午批作文,我都是帶着一肚子的詛咒和怨氣,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那麼後悔。章老師向我揮了揮手,就在這時,我驚訝地看到,他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那微笑,就像從滿天的烏雲中透出來的一絲陽光,溫暖而明亮。我不禁呆住了,癡癡地站在那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蒼茫而冷峻的秋色中。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時後,他真的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了……”

文俊說到最後,聲音竟哽住了,眼裡閃動着淚花。柳笛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她一動不動地坐着,像一個石膏雕像。蘇老師的雙手輕微地顫抖着,似乎在竭力抑制着又一次襲來的痛楚。高校長面色沉重,他環視了一下整個屋子,在一片靜默之中開口了:

“是的,車禍在一個小時之後發生的,就發生在他等車的車站上。據說是他聽錯了聲音,走下了人行道,正好被一輛飛馳而來的摩托撞倒。我接到通知的時候,他已經被送往醫院了。我趕到醫院,他還剩最後一口氣,似乎就是為了等着我,他才拼命維持着這口氣。他隻留下了三句遺言:第一,不追究肇事者的一切責任,用自己的工資和保險金支付醫療和喪葬費用;第二,委托蘇文教授把他的骨灰撒入大海;第三,他所有的藏書,包括竹吟居的藏書,全部贈予柳笛。”

高校長結束了他的叙述。一時間,室内靜得出奇。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柳笛身上。柳笛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似乎在努力地想着什麼。她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安靜得讓人恐懼,安靜得讓人痛苦。

高校長第一個忍不住了,他大步走到柳笛面前,沉痛而自責地說:“柳笛,這就是全部真相。是的,文俊說得對,這次車禍與前面發生的事不可能沒有任何關系。如果不是遭受這樣沉重的打擊而神思恍惚,章老師不可能聽錯了聲音。如果你要埋怨,就埋怨我吧。我不應該把纖纖那個班分給章玉,作為校長,我應該想到纖纖那個脾氣,早晚會跟章玉發生摩擦。我這個校長,事情發生前不知道預防,發生後又束手無策,天,”他輕聲念叨着章老師父親的名字,“一白,我不僅害了你,而且連你唯一的兒子也沒有保住!”

文俊也走到柳笛身邊,誠懇地說:“柳笛,我要告訴你,這件事發生前,我對你們之間的傳聞深信不疑;發生時,我将信将疑;發生後,我全盤懷疑;現在,看到了你,我則一個字也不信了。我覺得,你們與下流卑鄙,不知廉恥根本挨不上邊。即使你們之間真的有愛情,那也是極其純潔而美好的情感。相信我,自從章老師出了車禍以後,幾乎沒有人說那些風言風語了,許多人甚至主動站出來辟謠,大家都很同情你們。對不起,我又用了‘同情’這個詞。我的意思是,大家都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單純而真摯的。我們可能一時被一些小人蒙蔽,但不能永遠蒙蔽。人性雖然有許多殘忍冷酷的東西,但也有許多美好善良的東西。”

柳笛輕微地動了一下,她舔了一下早就沒有血色的嘴唇,似乎想給自己增添一些活力。然後,她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穩:“我不埋怨任何人,我隻埋怨命運。章老師一生都在和命運抗争,雖然他失敗了,但他沒有屈服。即使是人生的最後幾步路,他也走得那樣漂亮!我不敢埋怨命運的不公平,因為章老師從來沒有發出過這樣的埋怨,即使命運對他實在苛刻。我隻埋怨命運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章老師一起挑戰黑暗。我知道我們注定要失敗,但我甯願被卷入無邊的黑暗!甯願和他一起轟轟烈烈地去死!”

所有的人都被柳笛這番話震動了。文俊第一個沖上來,握住柳笛的手,說:“柳笛,我真羨慕章老師,他居然能夠得到這樣純潔、深沉而強烈的愛情,他死而無憾!”

高校長也誠懇地、真摯地、深刻地對柳笛說:“柳笛,你感動了我們,讓我們在你和章老師的感情面前,覺得自己庸俗而渺小。可是,你不要難過。你願意被卷入黑暗,可是章老師未必願意讓你遭受這份摧殘。所以,你就把這次車禍,當成上天成就他心願的一種方式吧!”

柳笛的嘴角微微地掠過一陣痙攣,她輕輕掙脫了文俊的手,低柔而堅決地說:“我想獨自到操場去走一走,你們誰也别跟着我。”

操場上很安靜,甚至連上體育課的班級都沒有。柳笛迎着秋風,一動不動地站在操場邊上,凝視着空曠的操場,凝視着南邊的教學樓,凝視着那兩扇足球門之間的“危險地帶”。恍惚間,她似乎又感受到了每次扶着章老師經過那裡時的恐慌,多麼甜蜜的“恐慌”啊!一陣秋風吹來,卷起漫天黃沙,迷蒙中,柳笛似乎看到了那個夏日的中午——那篇最終被批為零分的作文,那平淡而揪心的叙述,那主動伸過來的手臂,那相互攙扶着走進風沙中的身影,還有那飄渺而清晰的歌聲:

“伸出你的手,

讓我來攙扶,

走過蒼茫孤寂的沙漠,

尋找渴望以久的綠洲……”

哦,章老師,如今,您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孤獨地行走,可曾有人攙扶着你嗎?

秋風漸止,黃沙散淨,柳笛突然發現,在校園西北角的一棵梧桐下,坐着一個瘦小的女孩。她呆呆地坐着,手裡拿着一個作文本,臉上的表情相當複雜:無奈、後悔、不甘、悲哀、痛苦、反抗、倔強……柳笛從沒看過這樣一張矛盾的臉。她顫動了一下,臉上立即罩上一層嚴霜,沒錯,一定是她!她輕輕走過去。女孩恍然不覺,梧桐金黃的葉子落了她一身,她竟連拂都不拂。

“我想,你就是韓纖纖吧!”柳笛問她,聲音冷得能凍成冰塊。

“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女孩一下子站了起來,毫不畏懼地盯着她,臉上滿是戒備和反抗,“不錯,我就是纖纖,是我在課堂上痛罵章玉,是我讓父親把章玉趕出校園,是我拔了章玉視如心肝的茉莉花,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隻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柳笛的聲音仍然幽冷倨傲。

“好,那你看吧,從頭到腳的看吧!”纖纖的聲音高亢而倔強,“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兇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無關系!難道他被車撞了,難道他丢了性命,我就應該受到譴責,受到攻擊嗎?是我讓摩托車去撞他的嗎?他打我就是不對!他就是不應該在學校教書!這幾天我受夠了,大家都指責我,好象我成了屠殺章玉的劊子手,而章玉倒成了無辜者。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就是因為章玉死了!誰不同情死人?誰去說死人的壞話?他死了,大家就都把他的好處想起來了。你知道嗎?章玉用一條命挽救了你,否則,你在别人心目中,永遠是個不幹淨的女人!現在,你們倆的感情倒純潔了,我呢?難道章玉死了,他就沒有過錯了嗎?錯的永遠是錯的!”她突然高聲地喊起來,“他就是不應該打我!就是不應該教書!就是應該卷鋪蓋走!我沒錯!我爸爸沒錯!我們都沒錯!是他錯了!是他錯了……”

纖纖喊着,不停地,任性地,反抗地喊着。可是,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喊中,柳笛卻聽出了一絲壓抑在心中的悔恨。這個小女孩,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拼命維持着自己的虛榮和驕傲,掩蓋和抑制着良心中的忏悔。如果沒有聽出這些,柳笛也許早就打她的耳光了。等她喊累了,柳笛才冷冷地說:“聽說你有一個98分的作文,讓我看看好嗎?”

纖纖的鬥志又高漲了起來,她劈手把手中的作文本摔給柳笛,抗拒着喊:“你看吧,随便看!不要以為提起98分,就能引起我的犯罪感,你做夢!大家都說章玉心胸寬大,以德報怨,什麼以德報怨!我得98分,是因為我作文寫得好,他不得不給我高分。你看吧,看我的作文哪裡不值98分?”

柳笛沒有理會她的喊叫。她默默地看了一遍那篇作文,然後問纖纖:“你還記得那位救你性命的大哥哥的樣子嗎?”

纖纖愣住了,她沒想到柳笛會提出這個問題。思考了一下,她說:“我想我不大記得了,那時我很慌亂,很害怕,隻想着要逃命。不過,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在火光中那樣明亮而深邃,堅強而鎮定。如果我能再見到他,就憑那雙眼睛,我也會把他認出來的。”她突然警覺起來,“怎麼,這與你有什麼關系嗎?我告訴你,這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絕不是抄的!”

柳笛不動聲色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拿到纖纖的眼前,聲音冷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你看,那個救你的人,是不是他?”

纖纖一下子驚呆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突然把照片奪過來,緊貼在胸口,擡起頭來,滿眼都是激動和喜悅的淚水。“正是他!正是他!”她高聲喊起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沒錯,正是他!别人不可能有那樣一雙眼睛!”她突然握住柳笛的手,瘋狂地說:“告訴我,他是誰?他現在在哪裡?求求你,告訴我!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

望着這張瘋狂而喜悅的臉,柳笛的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滋味。章老師,您那麼高傲又那麼善良,甚至對一個曾無情地傷害過您的人,都不忍心讓她的良心有絲毫不安。纖纖看到柳笛這個樣子,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她拉着柳笛的手,哀求地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我求你把這個人的名字告訴我,讓我見見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

“你曾經見過他,可你現在見不到他了。”柳笛冷漠而悲哀地看着纖纖,“他,就是你曾經辱罵并傷害過的章老師!就是在那次火災中,他失去了眼睛。”

說完這句話,她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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