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師,你有什麼證據,說我的文章是抄來的?”在極度的憤慨和昏亂中,纖纖已經忘掉了禮貌,“你不就是會背幾句嗎?焉知道你不是聽了文俊的朗讀,而臨時記住的!”
章老師繃了繃嘴唇,依然不動聲色。他似乎比纖纖更能控制整個場面。“文俊可以作證,這篇文章我隻聽了個開頭。如果你非要讓我往下讀的話,我可以接着讀,讓大家看看我是不是臨時背下來的。要說證據嘛……”他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你非要逼着我說出來嗎?”
纖纖突然感到了一陣恐懼。她知道章老師從來不說謊。他真的有“證據”嗎?可是,望着那一束束投向自己的,懷疑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隻有放手一搏了。“章老師,請你拿出證據,否則我告你無中生有,敗壞名譽。”她說着,口氣很大,但底氣明顯不足。
“好,”章老師點了點頭,似乎終于下了決心。他嚴肅而緩慢地說,“這篇文章,發表在七年前《青年文摘》雜志的第十二期。作者的名字叫——海天。”
教室裡“嗡”地一下開了鍋。誰也沒有想到,章老師不僅說出了文章的作者,還說出了雜志的名稱和發表時間。在這樣的證據面前,“抄襲”是毋庸質疑的了。纖纖覺得自己好象被誰用重錘猛擊了一下頭部,一下子呆了,傻了,呆傻得竟感覺不到疼痛。她萬萬沒有料到章老師竟知道得比她還清楚!她連絲毫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她已經不能分析,不能思想。在這一刻,天地萬物,都成了一片混沌。
不知愣在那裡有多長時間,纖纖的腦細胞才開始蘇醒和活躍起來。于是,她聽到了教室的嘈雜聲,聽到了四面八方傳來的嘲笑聲:
“哦,原來是抄的!”
“真可恥!”
“想不到她也……”
“聽說以前她的作文都是高分。”
“那算什麼,不就是因為她爸爸是教委主任嘛!裡面不一定有多少是抄的呢!”
“活該!”
……
天哪!纖纖覺得那嘲笑的話語已經彙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把她淹沒了。她的臉在發燒,而心在發抖。那些平日裡對她恭敬而親熱的同學,想不到是這樣刻薄,這樣對她充滿了鄙視和敵意。現在,他們竟集體在看自己的熱鬧。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恥辱。她,韓纖纖,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呢!她四肢發冷,喉嚨發幹,胸口像火燒了一樣。她覺得自己簡直要爆炸了!
然後,她看到了章老師。他依然靜靜地站在講台上,對這一切仿佛充耳不聞。他的臉上既無得色,也無笑意,相反,卻凝着一絲無奈和沉重。怎麼?他還不甘心嗎?還想整治我嗎?纖纖突然覺得有一股火在心底迅速燃燒起來。哦,那是作文本剛發下來時,她心底冒出來的那股憤怒之火。那股火被剛才的恥辱之火壓了下去,而今又無法控制的竄了起來,而且和恥辱之火交織在一起,比剛才更猛烈,更瘋狂。它蔓延着,燒熱了纖纖的頭腦,燒走了纖纖的理智。她覺得章老師是那樣可恨,她對他的恨意是那樣深刻而強烈!是他,給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是他,毀了自己的聲譽!是他,離間了她和同學們之間的關系,讓大家蔑視她,嘲笑她!他是一切一切的罪魁禍首!哦,沒有一個老師敢向他那樣對待自己。他算什麼?一個瞎子,一個臨時工,竟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纖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憤怒的極限,而章老師,居然還在用沉默和不理睬折辱着她!血管在纖纖體内膨脹,她心中冒火,頭昏腦漲。她就像一座即将爆發的火山,那種壓力已經到了最高峰。積壓了許久的憤怒在一刹那間終于爆發了,她突然爆炸似的大喊起來:
“章老師,你也就能欺負我們這些人吧。如果柳笛這麼做,你還能給他零分嗎?”
似乎一盆冷水澆在一鍋沸湯中一樣,教室的嘈雜聲瞬間平息了下來。大家都不相信似的看着纖纖——她竟敢在章老師面前,公然提起了柳笛!章老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拳頭在不知不覺間就握緊了。他的兩道濃眉在眉心打了一個結,嘴唇閉得緊緊的。顯然,他是在克制着自己。然後,他平靜而冷漠地說:“她的作文,也曾經被我打過零分。”
教室裡又掠過了那陣輕微的騷動。纖纖微微愣了一下。他能給柳笛的作文打零分嗎?難道柳笛也“抄襲”了嗎?不,不可能!他在說謊!為了自己的利益,他竟可以污蔑柳笛,他們之間,還能有真正的愛情嗎?何況,即使是真的,那又怎麼樣?那更說明柳笛無恥,章老師也無恥!纖纖在恨意中,又加上了幾分鄙夷。這幾分鄙夷更增添了她的憤怒。這股怒潮淹沒了一切,她高聲的,盡最大的力量大聲嚷了起來:
“可是你也勾引過她!”
這句驚天動地般的話一嚷出來,竟沒有引起一點點喧嘩。教室内如死水般的靜。同學們都被吓呆了。連章老師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可是纖纖似乎沒有滿足這“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理智已經被趕走了,憤怒重新統治了她,她再也約束不住自己的舌頭,隻覺得滿腔要發洩的話在向外沖。于是,那些話像倒水一般從她嘴裡不受控制的傾了出來。她沖到講台前,用顫抖的手指着章老師,昂着頭,不顧一切的大叫着:
“章老師,你瞎嗎?你根本不瞎!你居然知道學校哪個女孩最漂亮,然後讓她當科代表,又把她勾到了手!你們在辦公室裡卿卿我我,在站台上摟摟抱抱,在你家裡更不知道幹什麼肮髒龌龊的勾當。你以為能瞞得過别人,難道大家都和你一樣,是個可憐的瞎子嗎?你身為教師,居然去勾引女學生,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我可恥!其實,最可恥的是你和你那個柳笛!你們一個引誘迷惑,一個投懷送抱;一個下流卑鄙,一個不知廉恥;一個道貌岸然,一個假裝正經。其實,都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迅雷不及掩耳的,章老師給了纖纖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打得是那樣準确和突然,纖纖甚至沒有一點點反應。她隻聽到那清脆的“啪”的一聲,甚至聽到了一點回音,卻不知道它源于何處。直到臉上熱辣辣地疼痛起來,她才知道自己挨了打。一時間,她竟不能相信發生的一切。她,學校的寵兒,老師的心肝寶貝,誰也不敢得罪的小公主,居然會挨打。這怎麼可能呢?可是,撫摩着自己的右頰,她明顯地感覺到腫起了一大塊。天,章老師下手可夠狠的,這一巴掌毫不留情啊!鑽心的疼痛使她終于相信了挨打的事實。而與疼痛一樣鑽心的,是那更深更大的恥辱。章老師居然當衆打了她!他竟敢打她!竟敢羞辱她!天,今天,她韓纖纖把一輩子沒受過的恥辱都受遍了!她擡起頭,準備還以更激烈的言辭。可是,立刻,她呆住了。她看到了一張比她更憤怒的臉。
是的,這是纖纖第一次看見章老師發火。他濃黑的眉毛皺攏在一起,低低的壓在碩大的,黑糊糊的鏡片上面,顯出一種惡狠狠的味道,鼻腔在重重地喘着粗氣,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似乎準備一口吞掉纖纖,然後,他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擠出了這樣一句話:“在我還沒有打你第二個耳光的時候,請你,趕快滾出這個教室!”
纖纖瑟縮了,害怕了。那些準備罵出來的話語,竟卡在她的喉嚨裡,一句也吐不出來了。望着章老師那張被激怒了的臉,望着那已經爆出一條條青筋的,粗糙有力的手,她竟不敢再說一句過火的話。她知道,自己激怒了一頭兇狠的豹子。如果她再任性地喊下去,她肯定會挨第二個耳光。可是,難道就這樣算了嗎?她,韓纖纖,就這樣窩窩囊囊地受一個瞎子的氣嗎?不能,決不能!由于痛,更由于憤怒,眼淚迸出她的眼眶。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她除了“滾”出教室外,竟沒有一條路好走。于是,她氣急敗壞地大喊了一句:“章玉,你等着瞧!”
抛下了這句話,她旋風般地沖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