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陽無奈地歎了口氣:“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咱學校高二有個女生,就住在章老師家的附近。那個老太太還問過那個女生那天來的是不是章老師的女朋友,并且念叨着章老師也該成家了,總孤身一人沒人照顧哪兒成啊!她自以為這是好心,卻未曾料到謠言或許就這樣被添油加醋地傳播開來。不過,紫萱,我要告訴你,如果我們班的學生聽到這些謠言,即使不涉及章老師和柳笛,即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會輕信,更不會傳播的。記得章老師在講《史記屈原列傳》時,有個同學提出屈原其實很自私,他隻顧保持自己所謂的純潔,卻置楚國利益于不顧,在楚國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了楚國,最後也不想着重振楚國,僅一死了之。章老師帶着我們逐層剖析了屈原離開楚國及投江自盡的不得已的苦衷後,說了這樣一番話:‘靈魂潔淨的人,本能地躲避着世間的肮髒與龌龊。對于那些惡意的謠言、低俗的诽謗,總是懷着本能的抗拒。他們的心靈宛如清澈的湖水,容不得絲毫的污濁。在熙攘與浮華之中,他們會敏銳地感知到虛僞與欺詐的氣息,然後迅速轉身,遠離那些可能玷污靈魂的喧嚣。他們躲避的不是現實的挫折,而是人心的險惡;不是生活的艱辛,而是道德的淪喪。因為他們深知,一旦被那些黑暗的力量侵蝕,内心的純淨将難以恢複如初。’當時,這番話深深地震撼了在場每名同學。我甚至有一種感覺,覺得章老師不是在說屈原,而是在說他自己。紫萱,你們聽章老師的課還是太少了。如果像我們一樣聽了三年,你們絕不會熱衷于傾聽和傳播那些謠言的,因為他的每一節課,不僅是知識的豐富,能力的提升,更是思想的深刻,靈魂的淨化。”
纖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頭,心中的某個地方也在隐隐作痛。“說得好聽,”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掙紮反抗着,“他既然那麼愛柳笛,我就不信他對柳笛沒做過什麼。他怎麼可能忍得住?”
讓纖纖感到奇怪的是,蘇沐陽居然沒有反駁她的話。他微微皺起眉頭,唇邊飄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歎息:“是啊,胸膛中明明燃燒着熾烈的火焰,卻要把自己僞裝成冷漠的冰山,這該多麼難啊!如果說章老師真對柳笛做了什麼,那應該就在章老師和柳笛分别的那一天了。那一天傍晚,我站在自家四樓的陽台上,恰巧望見兩人如平日一樣來到了車站。章老師跟柳笛說了一句什麼,柳笛猶豫了一會兒後,拿起章老師的雙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于是,章老師的雙手便開始在柳笛的臉上一點點地摸索起來。他撫摸得很仔細,時而用指尖,時而用手掌,每一次細微的摩挲,都像是在精心解讀着什麼。他的頭微微上揚着,眉頭微微蹙起,臉上呈現出一種屬于盲人的專注,似乎在憑借捕捉到的一切信息,竭力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畫面。我瞬間明白了,他是在‘看’柳笛,他在努力感受柳笛的模樣!一股強烈的酸楚讓我的喉嚨結起了一個不小的硬塊。然後,我看到,章老師的雙手順着柳笛的面頰滑落下來,搭在她小小的肩頭上。幾句簡短的交談之後,他的雙手突然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着,接着,他抓住柳笛的肩膀,一下子将柳笛緊緊地擁入懷中。柳笛也用手環住了章老師的腰。在即将分别的時刻,兩個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緊緊地、深深地擁抱在了一起。”
蘇沐陽微微揚起了頭。纖纖發現,他的眼眶竟是濕潤的。“紫萱,”他說道,聲音略顯沙啞,“如果非要認定章老師對柳笛做了什麼,那這就是章老師唯一的一次‘主動’了。以世俗的眼光來評判,他的确超越了一位老師對學生的行為準則。然而,那時我的心中絲毫沒有肮髒龌龊的感覺。我唯一的感受僅有兩個字——永恒!永恒的愛!永恒的純潔!永恒的美好!一輪火紅的夕陽在天際熊熊燃燒着,漫天的雲霞将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映照成一個微小卻璀璨的點,宛如宇宙中最為耀眼的星辰。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即使地球在此刻爆炸,宇宙在此刻坍塌,這份愛也永遠不會消逝。”
纖纖聽着,聽着,原本緊繃的面容不知何時悄悄松弛下來,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動容。不知怎的,她竟然被自己曾經用“卑鄙無恥,肮髒下流”形容過的那段情感觸動了。可是這種“觸動”,正是對自己的否定和嘲笑啊!纖纖咬了咬嘴唇,眉頭微微皺起,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湧的情感。然後,她再次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行了,别詩興大發了!我就不相信,你暗戀了三年的女孩被别的男人抱在懷裡,你就一點兒别扭的感覺都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蘇沐陽肯定地說道,“那時我的心中,除了感動與震撼,真的沒有其他感受。如果有,我是不會向你這樣描述的。這幾天,尤其是夜裡為章老師守靈的時候,我将這些碎片一點點地回想起來,把三年來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點’和‘面’都串聯起來,從頭到尾地審視這段情感,終于明白了,在兩人之間,章老師始終是情感的把控者。不管他們是誰先愛上誰的,但章老師肯定比柳笛先有所察覺。事實上,師生之間但凡産生戀情,通常都是老師把控着情感的發展與走向,而自始至終,章老師把控的原則隻有一個——盡最大努力庇護柳笛。盡管情到深處,總會在不經意間打破心防,流露出最為真實的渴望,但章老師已經憑借罕見的毅力來克制自己的情感了。否則,以他曠世的才華、傳奇的經曆,過往的種種光環,以及如今落魄而孤獨的姿态,太容易吸引一個充滿才氣與靈氣而又涉世未深的女孩了。章老師不用特地勾引,隻要少那麼一點點堅持,多那麼一點點松動,柳笛就不可能直到分别,都未曾察覺出心底這份已經滋生的愛。而這份堅持,對于一個被無邊的黑暗和孤獨所包圍的靈魂而言,又是多麼艱難啊!”
“你怎麼知道柳笛沒有察覺這份愛?”纖纖不服氣地問。
“如果察覺到了,哪怕隻察覺到一點點,就憑柳笛那執拗的脾氣,能放心把章老師一個人留在這裡嗎?能兩個多月以來一封信都沒有,一個電話都不打嗎?”蘇沐陽雙手抱在胸前,神情嚴肅地說,“柳笛,她太年輕,隻知道她和章老師之間的情感是純潔美好的,卻沒意識到那就是愛。她甚至沒有我這個旁觀者看得清楚。另外,她的生活本來就應該是多姿多彩的,應該充滿陽光與歡笑的,應該有各種各樣新奇的體驗與挑戰的,章老師也許正是不想讓她被黑暗禁锢,才拼盡全力地克制自己,不讓柳笛發現這份愛——無論是他的,還是柳笛自己的。你知道嗎?就在兩人分别的最後一刻,在公交車啟動的一瞬間,他還推開車窗,探出頭來,給了柳笛一個最燦爛的笑容……”
“笑容?”纖纖的雙眉高高挑起,眼睛裡滿是驚愕,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居然會笑?”
“是啊,”蘇沐陽滿懷感慨地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章老師笑。他笑得那麼爽朗,那麼燦爛,那麼毫無保留,就連漫天的雲霞都因之黯然失色……後來,我在他的照片中,也看到了這樣的笑。那照片貼在一張學生證上——北大的學生證。我們在整理遺物時,在一口小箱子裡發現了它,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份已經完成但尚未經過修改和潤色的畢業論文……”說到這裡,蘇沐陽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起來,“我和高校長把這張照片放大成了他的遺像。每次凝視這張照片,我仿佛又看到了車窗外那燦爛的笑。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封閉在心裡,而用燦爛的笑容告訴柳笛——走到陽光下,去笑吧!去愛吧!去闖吧!隻是,一定要幸福!我現在真的非常慶幸,他留給柳笛最後的形象,是那個燦爛而動人的微笑。否則,柳笛,她怎麼能承受得了?”
纖纖的心猛地一顫:“柳笛?她……怎麼沒來參加葬禮?難道她還不知道嗎?”
“我們第一時間給她拍了電報,”蘇沐陽解釋到,“可她接到電報後就昏倒了,蘇醒後還吐了血,身體極度衰弱,實在無法趕來。不過聽說她已經買了後天晚上的車票,周四一大早,她就能趕過來。”
“你們應該等等她,”纖纖的語氣中居然有一絲惋惜和怅惘,“她應該趕來,見他最後一面。”
蘇沐陽搖搖頭:“我也曾這樣提議,可高校長不同意。他怕走漏風聲,你那個朋友和她那有權有勢的父親會來滋事。不過,高校長請來三個專業的攝影師,将葬禮的整個流程都拍攝記錄下來,其中就涵蓋章老師的遺像和遺容,現在正抓緊時間整理剪輯,估計柳笛來了之後就能看到了。”
果然如此!纖纖心裡輕哼了一聲,高校長,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她突然轉過頭來,直直地盯着蘇沐陽,仿佛剛剛弄明白一個問題:“你全程參與,是不是?後事的籌備,葬禮的策劃,都是你和高校長一手操持的,對嗎?”
“沒錯!”蘇沐陽坦然地說,“不過,你那麼生氣幹什麼?我從來沒有隐瞞這一點啊!難不成……”他突然用一種審視的、研判的目光盯着纖纖,仿佛想看透什麼。纖纖在這樣的目光下,居然有些慌亂,她不自覺地避開蘇沐陽的視線,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般砰砰直跳。
過了好一會兒,蘇沐陽才輕輕歎了口氣:“作為章老師的學生,我跟慶幸能參與這一切。章老師生前,我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麼,這次,就讓我都彌補過來吧。事實上,是我第一個發現章老師出事的,因為我親眼目睹了車禍的全過程。”
“親眼目睹?”纖纖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蘇沐陽點了點頭:“是。那天我剛從學校回家,經過二路車站時,正巧看見章老師走下了人行道,朝着那輛飛馳而來的摩托車迎面走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用自己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喊:‘章老師!危險!’章老師的頭微微一側,但腳步絲毫沒有停下,那步伐,竟有一種從容堅定的意味,仿佛是一個出征的戰士邁着勇敢的腳步走向戰場。就這樣,他毫無懸念地與那輛摩托車撞了個正着,身子高高飛起,又重重地砸向地面。然後,便是血,從他的身體各處湧出,迅速在身下蔓延開來,形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泊……”
“天,别說了!”纖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仿佛感受到了那被撞擊的劇痛。蘇沐陽的身體也微微顫抖,似乎又沉浸在那場可怕的事故所帶來的巨大沖擊之中。緩了一會後,他又接着說下去: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卻下意識地沖了過去。跑到他身邊時,我雙腿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口中拼命喊着:‘章老師!章老師!’聲音裡夾雜着劇烈的顫抖。章老師身體扭曲着,但意識依然清醒。‘那裡……有電話’,他艱難地擡起手指向對面的煙亭,用極其虛弱的聲音說道,‘打120,然後,給高校長……打個電話,他應該……還在校長室。’我的天!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比我還冷靜,甚至知道對面還有個能打電話的煙亭!我迅速撥打了這兩個電話,急救車率先趕到,到了醫院後,高校長也打車随後抵達。可是,一切搶救措施已經毫無意義了,他隻留下三句遺言——不追究肇事者的一切責任,用自己的工資和保險金支付醫療和喪葬費用;委托蘇文教授把他的骨灰撒入大海;他所有的藏書,包括竹吟居的藏書,全部贈予柳笛。”
蘇沐陽再次停了下來,嘴唇輕顫着,臉色相當凝重。纖纖覺得自己的每根毛孔都冒着冷氣,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肩。片刻後,穩定下來的蘇沐陽再次開口了:
“章老師沒有親人,他的後事都是高校長和我一手操辦的。為了不走漏消息,高校長沒有通知任何人,幾個知道章老師身份的人,也在高校長的勸說下守口如瓶,其中就包括煙亭賣煙的大娘,和處理交通事故的警察。所以直到今天早晨,消息都沒有走漏出來,人們隻知道這裡發生了一場車禍,卻不知道死者的身份。高校長花重金租用了殡儀館最大的告别廳,一租就是三天。他找人設計布置靈堂,還請最好的化妝師為章老師整容化妝。章老師出事時,穿的是一件暗紅色的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我認出來了,這正是他同柳笛告别的那一天穿的服裝。高校長得知這個情況後,決定依然讓章老師穿着這身衣服入葬。于是,我們第一時間把衣服脫下來,用大量冷水沖洗,然後又找專業的洗衣店清洗、熨燙、修補,居然把所有的血迹都清洗幹淨了。這兩天,最勞累的是高校長,諸多事宜都需要他出面,我隻能給他跑跑腿,打打下手。白天,他在醫院、公安局、殡儀館等場所往返奔波,晚上,他又堅持和我一起輪流為章老師守靈。葬禮上的種種細節,他都考慮得十分細緻周到,包括讓章老師的靈車在周一早晨再回一次一中,讓他再‘看’一眼工作了三年的校園——據說人死之後,就不再受□□的困擾和羁絆,章老師應該什麼都能看見了吧。高校長甚至還請來了幾個身手不凡的保镖守住靈堂的各個出入口,葬禮開始後就不許任何人進出,直到葬禮結束。這樣的花費,遠遠超出了章老師留下的工資和保險金,可高校長甯可自掏腰包,也不允許任何一個環節有所疏忽和遺漏。在種種布置都妥當之後,他才在周一早晨召集全體教師宣告了這一消息,并懇請大家去參加葬禮。讓我意外的是,絕大多數教師并沒有經過太多的動員,就都同意參加葬禮。三輛大客車坐得滿滿當當的,少數留在學校裡的領導老師也都經過高校長精心挑選安排,不可能去通風報信。所以,葬禮進行得很順利,也很——成功。也許我不應該用‘成功’這個詞,但我找不到其他詞來替代它。老師們開始還有各種議論,一走進靈堂,看到章老師的照片、吉他、畫作、遺體,尤其聽了高校長的講話後,幾乎不約而同地轉變了态度。章老師終于不用帶着一身髒水,離開這個他看得通透但依然深愛着的世界了。”
纖纖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她緩緩地低下頭,雙腳來回蹭着地面,心中五味雜陳。這樣嚴密的策劃和防備,難怪她和父親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也難怪那些老師們集體倒戈轉向。“高校長在葬禮上都說什麼了?”她輕聲問道。
蘇沐陽擡起頭,望着遠方,似乎在努力地回憶:“高校長并未像其他葬禮那樣,讀那些程式化的悼詞,他隻如平日談話一般,向衆人講述了章老師的往昔。他講述章老師失明前的種種卓越,講述令章老師失明又痛失雙親的那場重大事故,講述章老師如何于苦難中頑強挺立,克服重重艱難,曆經不懈努力,最終登上高中的講台,還憑借自身的才華、智慧和責任心再度締造了奇迹。他講得很動情,大家聽得也很專注,靈堂裡始終回蕩着低低的、斷斷續續的啜泣之聲。最後,高校長對大家說:‘至于周五發生的那場風波,大家可以去詢問高一(1)班在場的學生,他們都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經過。是非對錯,相信諸位心中自有論斷。我隻想對大家說,此刻大家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擁有絕世才華,在衆人眼中堪稱天才的青年。求學時,他是出類拔萃、優秀到令旁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學生;工作後,他又是教學水平極高,有責任擔當,永遠深受學生愛戴的老師。生活的磨難毀掉了他的眼睛,卻無法壓垮他铮铮的鐵骨,無法動搖他不向命運屈服的勇氣,無法玷污他純潔高尚的靈魂,更無法磨滅他始終閃耀的高貴的人性光輝。正如他最為鐘愛的學生所言,他是一位勇士,是一個英雄,一個悲劇式的英雄。雖然深陷無邊的黑暗,但無論是行事還是人品,他都純潔高尚、光明磊落,與卑鄙下流、肮髒龌龊毫無瓜葛。今日我在此所說的每一個字,諸位皆可用各種方式傳播出去,我高山,甚至能夠在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我隻期望在這最後的時刻,在場的諸位同仁,能給予他應有的尊重與敬意,讓他帶着大家的善意安然遠行。并且,我要在此鄭重聲明,誰若再對章老師肆意诽謗且拿不出證據,我高山,必定與他對簿公堂!’”
纖纖越聽越心驚,越聽越震撼。到了最後,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哪裡是悼詞,分明是對她和父親公然的宣戰啊!可是,她卻沒有之前那般氣憤,甚至對高校長萌生出一絲難以言表的敬佩之情。蘇沐陽的目光中也充滿了真誠的敬重:“以前我一直認為高校長慈祥有餘而魄力不足,可章老師去世後他的所作所為,讓我對他刮目相看。他真是一位極具正義感、勇敢無畏、重情重義且有擔當的校長!這兩天,也是他給我講了許多章老師的故事,讓我對章老師有了全新的認識。雖然直到生命最後一刻,章老師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學生,但他永遠是我生命中最難忘,最重要,最敬仰的老師!盡管我未曾進入他的視野,但他的光芒,卻始終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是中午放學的鈴聲。踢足球的少年們匆忙停下腳步,散落在各個角落聊天的同學們也都迅速起身。大家三五成群朝着食堂、教室或學校大門走去。纖纖恍惚了一下,長長的上午終于結束了。這似乎是她人生中過得最漫長的上午。她下意識地站起來。然而,由于坐得太久,雙腿和雙腳早已麻木,剛一起身就差點摔倒。蘇沐陽趕緊扶住了她。“謝謝你,沐陽!”纖纖感激地說。
“應該說謝謝的是我。”蘇沐陽粲然一笑,“是你讓我有機會好好談一談章老師,把諸多埋藏在心底的話酣暢淋漓地說出來。我隻向學校請了半天假,中午就該回學校了。周四上午,我會回來看看柳笛。那時,但願還能見到你。紫萱,”他突然收斂了笑容,思忖了片刻,終于緩緩說道,“幫我給你那個朋友帶句話。以前講《谏太宗十思疏》,在談到李世民這個人物時,章老師曾經對我們說:‘真正的勇者并非不犯錯,而是在犯了錯誤後有直面慘淡後果的勇氣,有承擔沉重責任的擔當,有敢于自我剖析的魄力,有審視内心黑暗的膽量,也有痛改前非的決心。’其實章老師失明後,很多人都曾經誤解和傷害過他,其中也包括我。現在,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思,開始直面、審視、剖析和糾正,尤其是老師們更勇敢一些。可能這樣的面對和反省來得有些遲,但總比一直逃避掩飾要好得多。逃避和掩飾隻是一時的麻痹,當靈魂終于覺醒而又意識到一切都太遲了的時候,良心上的痛楚,一定會比現在劇烈百倍。”
蘇沐陽的話,如風暴一般席卷了纖纖的内心。一些她一直以不可理喻的固執堅守着的東西,此刻仿佛也要被這風暴連根拔起。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似乎要将它們牢牢護住。蘇沐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是複雜的,還帶着點憐憫和同情。然後,他轉過身,大踏步地向校門口走去。
纖纖愣愣地杵在那裡,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震動中。直到蘇沐陽走出十多米遠了,她才猛然想起了什麼:“沐陽,你的外套……”
“不用了,你披着吧!”蘇沐陽轉過身來,帶着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樣,你就不用硬着頭皮回班取外套了!”
又是一陣巨大的震動,令纖纖刹那間陷入呆滞。待她回過神來,蘇沐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隻有秋風裹挾着枯黃的樹葉在她腳下堆積。而心中的失落與傷感,也如落葉一般,紛紛揚揚地塞滿了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