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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纖纖(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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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咬了咬嘴唇:“他,講得怎麼樣?”

文俊沉默片刻後,深深地歎了口氣:“周一的第一節課,高校長和陳老師都前來為他助陣。陸老師也确實将自己所能發揮的都展現了出來。可以看出,這堂課他做了精心的準備,同學們也算是盡力配合,然而,上出來的感覺,卻還不是那個味兒。”文俊不自覺地搖搖頭,臉上流露出一種無奈的苦澀,“本來,陸老師一開始也尊重咱們班的習慣,讓大家不舉手就發言。可大家突然之間就沒了想表達的欲望,最終,幾個不想讓他冷場的同學還是猶豫着舉起了手。陸老師怔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們不是習慣不舉手就發言嗎?’教室裡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有一個極小的聲音說:‘我們,隻是習慣了在章老師的課堂上不舉手。’”

纖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這是在這節語文課上,有人第一次提起了章老師。”文俊接着說道,“大家在凄然之餘,也有些擔心陸老師的反應。誰知陸老師卻很坦率。他誠懇地對大家說:‘我承認,我不如章老師,遠遠不如。我沒有章老師的水平和能力,所以也不能給大家呈現出以往那般熱烈活躍、精彩紛呈的課堂,真是對不住大家了。不過語文,咱們終究還是要學的,章老師也不希望大家停止學習的腳步。所以以後,我還得勉為其難給大家上課,也希望大家盡最大努力保持學習語文的熱情。我會盡力吸收章老師講課的精華,但他的大家風範,卻是無法複制和超越的,若勉強模仿,最終也不過是東施效颦。所以,我必須量力而行,按照自己的風格授課,也希望大家盡快适應這種風格,而把過去的語文課堂,作為最珍貴的回憶永存于心。’說完這番話,陸老師的眼裡閃動着淚光,同學們也都潸然淚下,就連坐在後排的高校長和陳老師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大家都知道,以往的那個生動的,精彩的,充滿着思維的交鋒、靈感的碰撞和情感的共鳴的語文課堂,再也沒有了,永遠也不會有了。’”

纖纖蓦地咬住嘴唇,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文俊憐憫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下去:“陸老師還利用上一個雙休日的時間來到學校,把章老師布置的最後一篇作文批完了。周一早自習,我把作文本發下去。大家驚訝地發現,這次作文的分數不僅普遍提高了,而且評語也中規中矩,有缺點也有優點,優點的比例還要大于缺點。不知怎的,大家突然對這樣的批閱方式感到極不适應,似乎一個走路的人突然找不到路标,不知該往哪裡走了。陸老師大概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慚愧地對大家說:‘我研讀了之前章老師對大家習作的批改,他的批閱方式,是以極精準的問題剖析和極出色的文筆表達為根基的,對不起,我沒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也做不到這樣的批閱。況且,這樣的批閱方式也給章老師帶來了災禍,我實在不願重蹈覆轍。”文俊的語氣突然變得尖銳而略帶嘲諷,“纖纖,你放心吧,以後你就是抄魯迅的文章,也沒人給你判零分了,沒準還能得全班最高分——篇篇都是最高分。”

說完,他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态直直地看着纖纖。出乎意料的是,纖纖卻并無惱怒之色,她隻是用那雙大眼睛哀傷地看着文俊,目光中滿是悔恨與痛楚:“文俊,你用不着這樣冷嘲熱諷。我知道,你和同學們都恨我,陸老師這樣說,其實也是在替章老師出氣。如果我真的回去上學,不管是哪位老師來評判,我今後的作文恐怕隻會有一個分數——一百分。語文組的那些老師們,一定會用這個分數,讓我羞死、愧死、悔死。”

文俊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往日驕縱任性的纖纖,現在竟然如此懊悔而真誠。一時間,他心中湧起一陣慚愧和自責:“對不起,纖纖,我不應該這樣對你說話。唉!我本來是來探望你的,怎麼還能刺激你呢?”他突然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腦袋,然後匆忙地轉移了話題:“不過纖纖,有一句話你說對了,語文組的老師們如今确實與以往不太一樣了。以前我一踏入語文組辦公室就頭疼,那時他們不僅拼命诋毀章老師,彼此之間也相互勾心鬥角。而這一周,我幾次前往語文組,竟發現他們不僅全力維護章老師,組内老師也變得團結起來。就拿咱們班的作文來說,直至如今我才明白,學校隻要求學生每兩周寫一篇習作,全校隻有咱們班每周都有習作訓練,也隻有咱們班有兩個作文本。陸老師承擔兩個年級的語文教學,兩周批閱三個不同題目的作文實在力不從心。他原本計劃停掉章老師自己出題的那個作文本,可李文琛老師卻堅決不同意。他表示咱們班失去章老師已經損失夠大的了,絕不能再更改章老師習作訓練的傳統。這既是對章老師的敬重,也是對咱們班學生的負責。後來,經過語文組老師共同商議,決定章老師自己出題的那個作文本由陸鲲老師親自批閱,學校布置的那個作文本則由李文琛、陸鲲、尹鴻和劉芳四位老師共同承擔批改任務。對于這樣的安排,大家都欣然接受,沒有一位老師抱怨。你說,這是不是奇迹?陸老師還向蘇沐陽,也就是柳笛那個班的班長借來了他三年來所有的習作,我的天,一共一百四十七篇!他對每一篇都仔細研讀,還把章老師自己出的題目一一抄錄下來。看到最後,他不禁感歎道:‘經過這樣的訓練,作文水平不想大幅度提高都難!’”

纖纖微微垂下眼眸,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語文組老師的變化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她這一段的所見所聞,要遠遠比文俊豐富得多。較之這份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更心疼的是章老師對學生那份深沉的付出。她知道,批改作文是最讓語文老師頭疼的工作,有的語文老師甚至用“哭”來形容批作文的感受,把“又批完了一本”稱作“又‘哭’完了一本”。然而章老師,卻主動增加一倍工作量,隻為紮紮實實地提高學生寫作水平。可曾經的他們,卻并不懂得珍惜,甚至怨聲載道,直至失去這一切,才幡然醒悟,卻為時已晚。

“另外,我發現語文組老師的精神面貌也有了不小的變化,尤其是尹鴻老師變化最為明顯。”文俊繼續說道,“周二咱們學校進行了月考,你信不信,咱班雖然耽誤了一周的語文課,月考語文成績依然取得了第一名。周四語文成績下來後,我去語文組抄分數,發現尹鴻老師正在那裡一張一張地分析他教的兩個班的試卷,還拿咱班的試卷做對比。這次他們班的成績依然不理想,可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已沒有了先前那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平和,隻是單純地、冷靜地剖析教學中的得與失。更絕的是,陸鲲老師居然也在一旁幫他分析,既分析尹老師班的試卷,也分析咱們班自己的試卷,李文琛老師有時也來參與讨論。其他的語文老師也在專注地進行試卷分析,他們或是一個人冷靜思考,或是兩三個人熱烈讨論,所探讨的隻有語文知識和教學方法上的問題,沒有摻雜任何其他因素。看到這種情形,我簡直呆住了,甚至忘了和老師們打招呼。就在這時,高校長進來了,環視了一圈辦公室,笑着說了一句:‘語文組的面貌真是煥然一新啊!’不得不說還是高校長會說話,這要是我,非得傻傻地問一句:‘這太陽怎麼從西邊出來了?’語文組的老師們也會聽音兒,尹鴻老師當時就站起來說:‘高校長,不瞞您說,以前是我的眼界太狹隘了,天天就隻盯着自己那點子蠅頭小利,整天心浮氣躁的,總想怎麼壓别人一頭,根本靜不下心來教書。如今抛開了那些功名利祿,把目光聚焦到學生身上,一門心思就想着怎麼上好課,教好書,我竟發現,我的語文,居然教出些滋味來了。’’李文琛老師也感慨道:‘尹老師的話正是我想說的。當我們放下自身的私利,将目光真正投注到學生身上——不僅關注自己班的學生,也關注全校每一個學生;不僅着眼于學生現在的成績,更着眼于學生未來的成長——我們的視野就拓寬了,格局就變大了,所有糾結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高校長沉默良久,長歎一聲:‘章老師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纖纖的嘴角微微抖了抖:“文俊,你還記得章老師說過的這句話嗎?看似無解的題,把‘小我’去掉就有解了。其實章老師在文章裡也寫過類似的話。”她從書桌上拿起那本《海天寄語》,翻到那篇《山巅之上》,遞給文俊。

文俊雙手鄭重地接過來,像捧着一件孤本似的,小心翼翼地翻閱着。看完這篇文章後,他又忍不住看了其他幾篇文章,然後合上書,無比珍重地放在桌面上。“纖纖,”他擡起頭,眼眶微微泛紅,“我怎麼覺得章老師此刻就在這個房間裡,就在我們身邊呢?”

纖纖輕輕點了點頭:“我讀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以前章老師說過,真正的作家會把靈魂傾注到文字中,他說的就是自己吧。”

“這本書,你沒還給柳笛?”文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謹慎。

“柳笛送給我了,連同這張照片。”纖纖指着書桌左上角那張章老師的照片,此時這張照片已經被她鑲嵌在一張精美的小相框裡了,“她托蘇沐陽帶了話,說我不必還回去了,她那裡還有備份。”

文俊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說一句:“柳笛,真夠寬容的。”

纖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吐出來。文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柳笛周五那天去了語文組,蘇沐陽陪她來的。她是來取磁帶的。你知道嗎?其他語文老師在聽章老師的課時,有好幾個老師居然把他的課用錄音機偷偷錄下來,加起來有十多盤磁帶呢。高校長周四去語文組,也是告訴他們柳笛要來的消息,提醒各位老師别忘了把磁帶帶來。我之前和柳笛打過交道,聽說她周日就要回北京,所以特地跑到語文組,想再見她一面。我沒想到那些老師居然把翻錄的磁帶自己留下,而堅持把原聲磁帶送給柳笛。雖然他們也挺舍不得的,卻認為柳笛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珍藏章老師的聲音。讓大家沒想到的是,在臨走的時候,柳笛突然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真誠地說:‘謝謝各位老師對我這份心意的成全,也謝謝大家在上周的教職工大會上,冒着巨大的風險為章老師勇敢發聲,仗義執言。’就在那一刻,辦公室突然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其實從柳笛進入語文組辦公室那一刻開始,有些老師就已經低下頭不敢看她。而如今她這一鞠躬,更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老師的心上。尹鴻老師根本不敢直視柳笛的眼睛,他滿臉通紅,頭幾乎埋到了領子裡,一雙微微顫抖的手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仿佛要把衣角撕破了;陸鲲老師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緩緩擡起頭,眼神中滿是懊悔,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自責;劉芳老師眼圈已經紅了,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即将湧出的淚水。其他老師,無論站着的還是坐着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深深的悔意。有幾個老師相互對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仿佛在無聲地交流着内心的愧疚。最終,李文琛老師在一片靜默中站了起來,用無比沉痛的語氣說:‘柳笛,你的感謝,實在讓我們所有人無地自容。說實話,我們配不上你的這份沉甸甸的感謝。章老師身為語文組的一員,我們不僅沒有好好保護他,反而加入了制造和傳播謠言的隊伍,肆意地污蔑、诽謗、诋毀他,甚至成了這支隊伍的排頭兵和骨幹力量,最終釀成了這場無法挽回的悲劇。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是殺害章老師的兇手和罪人。那些所謂的仗義執言,不管冒着多大的風險,也無法彌補我們的罪過。我們對不起章老師,也對不起你。所以今天,作為組長,我懇請你給我們一個機會,允許我們語文組全體老師表達對章老師和你的深深歉意。雖然這句道歉來得太遲了,無法挽回大局,但我們依然要說出來,不是為了乞求你們的原諒,而是為了我們心底那份被章老師喚醒的底線和良知。’說完,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老師,所有的語文老師都默默地站了起來,向柳笛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一聲:‘對不起!’這聲‘對不起’有先有後,有輕有重,但每一個聲音都充滿了懊悔與内疚。而當他們擡起頭來時,我發現,每一位老師的眼中都閃動着淚光,有的甚至已經淚流滿面。”

纖纖的心不知所以地顫抖起來,如同被人輕輕觸碰後晃動的鐘擺。語文組老師的那份愧疚和忏悔,與她這一周的心境産生了奇妙的呼應。“柳笛有什麼反應?”她輕聲問道。

文俊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柳笛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一旁的蘇沐陽趕緊扶住了她。她用了好一會兒的時間穩住了自己。然後,她平靜地對大家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怨不了哪個人。章老師也沒埋怨過任何人,更沒有埋怨過對他過于苛刻的命運,所以大家也不要過于自責了。不管怎麼說,章老師用生命,換來了大家的覺醒,換來了大家向惡勢力宣戰,維護良知和正義的勇氣,也換來了一中如今的風清氣正、朗朗乾坤,他若看到這些,想必也會欣然接受大家的道歉。隻是,洪水泛濫之際,每一滴水滴都不是無辜的。我隻希望章老師的悲劇不會在第二個、第三個人身上重演。聽蘇文教授講,章老師生前曾說過一句話:‘當真相被層層迷霧所籠罩的時候,我們最底線的善舉就是閉嘴。’如今我把這句話送給各位,望大家三思。’說完,她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文俊說完後,目不轉睛地盯着纖纖。纖纖沒有注意他,隻是怔怔地望着桌角那張章老師的照片,好久,才低低地說了句:“柳笛,的确配得上章老師對她的愛。”

文俊的眼裡突然燃起一抹贊賞和感動的光芒。“纖纖,你長大了。”他由衷地說,“你終于肯叫一聲‘章老師’,而不再對他直呼其名了,甚至開始正确地看待他和柳笛了。看來,高校長說得對,你真的開始忏悔和改變了。”

“高校長?”纖纖身子一顫,“他,什麼時候說的?”

“就在周一第一節語文課之後。”文俊解釋說,“下課後,高校長和咱班同學聊了很多,其中就提到了你。他告訴我們你改變了不少,甚至敢于和傷害章老師的人抗争。他還讓我們不要把怨恨都歸咎于你一人,其實很多人都曾無意中傷害過章老師。他對我們說:‘請大家想一想,你們自己,難道沒有在背後議論過章老師嗎?難道沒有曾經相信和傳播過那些謠言嗎?’這句話讓大家都羞愧地低下了頭。所以這幾天,在背後埋怨你的人也少了很多。”

“是嗎?”纖纖難以置信地追問了一句,“你們,真的不恨我了嗎?”

“要說一點不恨,好像現在還做不到。”文俊抓抓腦袋,還是說了實話,“但肯定不像以前那樣恨得咬牙切齒了。其實這一周,同學們更多的是在反思自己。不說别人,就說我自己。其實,作為課代表,我是咱班所有同學中從章老師身上受益最多的一個。就拿幫章老師批作文這件事來說,每一次習作訓練,别人隻能從自己被章老師批閱的那一篇作文中獲得啟發,得到提升,而我卻從全班五十篇作文的批改中都能汲取豐富的營養。章老師一共對我們進行了十次習作訓練,我們倆共同批改了五百篇作文。别的不說,單說在章老師逐字逐句修改的過程中,我的語感就有了極大的提高。陸鲲老師就曾對我說,上次習作,我的文章是全班語言最自然最流暢的。可是每次幫章老師批作文的時候,我不僅不感恩,還帶着一肚子的詛咒與怨氣,甚至為此在背後說了章老師不少壞話,對關于他的那些謠言也深信不疑并津津樂道,現在想起來,我那時真他媽的是個混球!”文俊突然用拳頭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腦袋,一連砸了好幾下,直到纖纖拼命拽住他的手才停下來。“纖纖,你知道嗎?”他繼續用哀傷的語氣對纖纖說道,“章老師離開的那一天,在分别的時候還對我表示了感謝,甚至還沖我笑了一下。我當時就後悔萬分,現在更是連腸子都悔青了。如今,沒有人需要我幫他判作文了,我永遠失去了這珍貴的鍛煉機會。直到現在,我送作業還經常走錯了地方。那間小辦公室已經不上鎖了。高校長征求了老師們的意見,決定讓辦公室保持原樣,除了那盆茉莉花被柳笛搬走了,那些作文本搬到了陸老師的辦公桌上,其餘一點沒變。高校長甚至還把打掃辦公室衛生的任務交給了我。每天中午我都要去那裡把辦公室打掃幹淨,然後就坐在章老師對面的那把椅子上發一會呆。有時我會突然覺得章老師就坐在我對面,正靜靜地等着我給他讀作文……”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裡湧出,順着臉頰流下來。他突然撲在椅子背上,把頭埋在臂彎裡。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來,眼睛紅腫,臉上還帶着淚痕。“纖纖,”他用沙啞的聲音說,“人,為什麼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後悔?我們曾經那麼無知,又那麼自以為是,我們一起把章老師推下了深淵,如今我們知道自己錯了,卻什麼也挽救不回來了。”

纖纖的大眼睛裡也迅速地蒙上一層淚。“是啊,你說過,我們誰都回去不了,”她凄然地說,“而我,更是如此。我不是組成洪水的水滴,我是掀起巨浪的風暴。每一滴水滴都不是無辜的,那風暴更是罪魁禍首了。即使你們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我會在道德的審判台上,被自己的良心時刻拷問,一生一世都不得翻身。”

文俊看着眼前這個曾經那麼驕傲自負,如今卻在巨大的痛悔中備受折磨的女孩,不知怎麼就滋生出一種憐憫的柔情。“纖纖,别把那麼多的枷鎖都往自己身上套,”他不禁勸慰起纖纖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所以也用不着你一個人來承擔後果。雖然你的某些舉動是挺過分的,但好在沒有做出忘恩負義、恩将仇報之類喪盡天良之事,隻是太任性太沖動了。如今你已經真誠悔過,相信大家也會逐漸接受和原諒。畢竟,我們誰都有錯。高校長說,反思過去是為了更好地面對未來。我們既然無法改變過去,那麼就一起面對未來好了。”

纖纖仿佛被狠狠地劈了一刀,身體猛地一顫,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着,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文俊吓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好心的安慰竟然取得了這樣“驚人”的效果。“纖纖,你怎麼了?我哪句話說錯了嗎?”他扶住了纖纖的肩膀,一張臉已經急得通紅。

過了好一會兒,纖纖才緩緩回過神來,眼神中漸漸浮現出一抹痛苦與哀傷:“文俊,如果我真是那忘恩負義、恩将仇報之人,你還會接受和原諒我嗎?”

“你怎麼能是這樣的人呢?”文俊脫口而出,“是,同學們背後議論過你,說你驕縱任性、自以為是、總以自我為中心,恨不得天下人都圍着你轉……但從來沒有人說你有壞心眼兒。再說了,章老師又沒對你有什麼特殊的恩惠,又怎麼談得上恩将仇報呢?”

纖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淚水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苦澀:“也許,我比你們想象得更壞呢!所以以前的我,從來不願意面對過去,而現在的我,更沒有勇氣面對未來。”

文俊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什麼,客廳裡那個巨大的落地鐘突然敲響了,整整十二下。文俊猛地一拍腦袋:“哎呀!這麼快就到中午了!我得趕緊回家,還有一大堆作業沒做呢!”他突然握住纖纖的手:“纖纖,周一就來上學吧。高中功課緊,耽誤時間長了可就跟不上了。”

纖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送你。”

文俊輕輕地歎了口氣,拉開了房間的門。客廳裡站着爸爸和媽媽,他們似乎剛剛買菜回來。媽媽熱情地挽留文俊:“中午留下來吃飯吧!纖纖她爸特地買了一條魚,他做魚可好吃了。”

文俊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厭惡,他甚至都沒有試圖去遮掩:“不了,我媽媽還等着我回家吃飯呢!叔叔阿姨再見!”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那,以後常……”媽媽那個“來”字該沒說出口,就被“砰”的關門聲打斷了。

兩口子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互相對視了一眼。爸爸尴尬地咳了兩聲,語氣中竟沒有多少不滿的情緒:“這小子,倔得可以啊!真不愧是章玉教出來的學生!”

纖纖沒有搭理爸爸。她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文俊拎來的兜子裡拿出一個蘋果,擦幹淨,放在嘴裡咬了一口,一時間竟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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