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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番外:蘇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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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新生報到的最後一天。雨,像個調皮的孩子,時斷時續地灑落人間。鉛灰色的雲沉甸甸地壓在天空,空氣中已然悄悄彌漫起一絲淡淡的涼意,似是秋天送來的輕吻。我不顧婉清的勸阻,迫不及待地拿着相機,直奔學校的南門。

南門,是北大傳統的迎新站。它承載着北大無數的迎新記憶,是每一屆新生踏入燕園的重要起點。每年新生報到時,我都會來到那裡,用鏡頭捕捉那些新生們獨有的畫面。那些青澀又好奇的目光、帶着憧憬的笑容、對新環境躍躍欲試的姿态和懷揣夢想的行囊,每一次都能觸動我内心最柔軟的角落,讓我感慨萬千。我不禁想起如晉曾經對我說的話:“蘇老師,咱倆都是在燕園長大的,報到的時候,完全沒有那種初來乍到的新奇、向往和憧憬。這,也算是人生中的一種遺憾吧。”那時,我還笑着打趣他:“那咱們以後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要讓他們遠離燕園,這樣他們考上北大的時候,就不會像我們這樣有遺憾啦。”可如今呢?如晉的孩子或許還有機會替他彌補這份遺憾,而我,卻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個孩子來填補我心中的這個空缺了。命運的安排,總是讓人在不經意間陷入深深的無奈。

南門處已是人頭攢動,一排長長的條案前,擠滿了簽到的新生。看着這嘈雜而熱鬧的景象,不知怎的,一種莫名的、微妙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仿若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拽住了我邁向人群的腳步。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也許是這陰沉的天氣作祟,讓我的心情也變得壓抑而沉悶。但我還是習慣地舉起相機,試圖捕捉一個遠景,以此慰藉這一路的風塵仆仆。畢竟已奔赴至此,怎能讓這辛勞無果而終?

然而,就在我舉起相機的瞬間,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恰似一道撕裂陰霾的陽光,直直地闖進了我的鏡頭。

沒錯,陽光!我隻能這樣形容他,因為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貼切的感覺。他仿佛周身都散發着璀璨的光暈,每一步都閃耀着奪目的光芒,竟将周圍陰沉的空氣攪得光彩熠熠。我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面容,隻覺眼睛被那光芒晃了一下,可又不由自主地貪戀這突如其來的亮色。那種自帶光彩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宛如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着我,讓我不假思索,手指本能地按下快門,急切地想要把這束“陽光”永遠地鎖在我的相機裡。

放下相機,我開始打量眼前這個貿然闖進我鏡頭的小夥子。蓦然,我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撞擊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隻因我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邃得如同無垠宇宙般的眼睛,星辰大海在其中閃爍、旋轉;它又遼闊得宛如能裝下世間萬物,目光所及之處,是廣袤無垠的世界;同時,它又明亮得似破曉之光,帶着驅散黑暗的力量,能讓世間的陰霾無處遁形。那目光像是擁有神奇的魔力,能穿透層層迷霧,直達靈魂深處。可它卻毫無咄咄逼人之态,相反,那目光恰似三月的陽光,帶着最純淨的氣息,明亮得讓人心顫,溫暖得令人眼眶發酸。在這目光的注視下,世間一切煩惱似乎都能被輕易抹去,隻餘下滿心的柔軟與安甯,仿佛隻要陷入這雙眼睛裡,就永遠不會再害怕黑暗與寒冷。

是的,我,一個畢生鑽研古代文學的學者,此刻卻在浩如煙海的古籍裡尋不到一句能形容這雙眼睛的詩文。而整個中文系的師生若見我這般模樣,定難以置信,他們眼中那個年過半百,鬓角已染霜華,向來嚴謹持重的教授,如今卻被一個年輕男子的眼睛深深迷住,像失了魂般伫立在此,不言不語,仿佛世間萬物都已消失,唯那雙眼睛如漩渦般将我吸住。直到,我察覺到那雙眼睛裡有了變化,也正帶着幾分好奇打量着我,目光由最初的研判,逐漸轉為驚喜。然後,一個低沉且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着些許試探,可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宛如編鐘敲擊出的悠揚的古樂,直直地鑽進我的心裡,喚醒了我沉醉的心魂:“您是……是……是……蘇文教授吧?”

我一下子怔住了。這還是平生頭一遭,竟被一位新生一眼認了出來。我很清楚自己長相平凡,毫無突出之處。況且,我也隻是在學術界有些許知名度,在其他領域基本無人知曉。這個剛踏入大學校門的小夥子,到底是如何認出我的呢?難道他是我在學術圈子裡哪位故交好友的孩子?我不由地細細端詳起眼前這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他有着濃密的黑發,臉龐輪廓分明,恰似雕塑般深邃。身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裡面的白襯衫簡單素雅,領口随意敞開,透着一種随性,卻絲毫不顯邋遢。他一隻手拎着行李箱,肩上背着畫夾,上面沾染着斑駁的顔料痕迹,另一隻手還提着一個剛發到手的、北大特有的大闆凳。他風塵仆仆地站在那裡,身姿如松般挺拔,那略帶棱角的下巴微微上揚,彰顯出幾分倔強。嘴角那抹燦爛的笑容滿是青春的活力與熱情,更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自信,恰似一隻雄鷹即将展翅高飛,在遼闊的天空中盡情翺翔,一匹駿馬即将揚蹄奔騰,在廣闊的天地間肆意馳騁。

我深深吸了口氣,終于明白他身上的光芒緣何而來了。沒錯,他是個帥氣逼人的青年,但那光芒絕非僅僅來源于英俊的外表,而是從他的頭腦、内心和靈魂深處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那是一種從内而外散發的光彩,讓他在人群中如同一束光,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旁人,這種光彩并不刺眼,隻是柔和又溫暖地流淌着,讓我這個初遇他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我不知道在他的頭腦裡藏着怎樣奇妙的思想,也不清楚他的内心深處懷揣着何種熾熱的情感,更不了解他的靈魂是如何被塑造得如此獨特,但我卻已經明顯地感覺到,時隔二十五年,這個注定非同凡響的青年,就在那一刻,成了第二個我一眼就看中的學生。

“你怎麼認識我?”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從他話語間那不易察覺的一絲南方口音裡,我已然判斷出,他既非本地人,也不可能是學術圈子裡故交好友的孩子。

他爽朗地笑了:“我看過您寫的書,書中有您的照片。第一眼瞧見您時,我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後來仔細一琢磨,發現您跟照片上一模一樣,興奮之餘沒來得及多想,就冒昧地喊了出來,幸好沒認錯。要是我的魯莽給您帶來了困擾,還望您能諒解。”

“僅憑一張照片,你就能把我認出來?我還沒那麼高的辨識度吧。”我直言不諱地表達出自己的懷疑。畢竟,一個剛踏入校門的新生,居然聲稱看過我那些專業性極強的著作,這理由的可信度本身就不高。

他又笑了,笑得坦然而磊落,沒有絲毫的窘迫:“模樣可能會有偏差,但那種由内而外散發出來的恂恂儒雅的氣質和正直坦蕩的風骨,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的。”

我心頭一動,一絲被理解的感動在心底悄然蔓延。那恂恂儒雅的氣質,或許熟悉我的人能有所察覺,可正直坦蕩的風骨,那是我藏于靈魂深處的堅守,鮮有人能洞察,而他卻做到了。不過,懷疑的陰霾卻并未完全散去,我盯着他的眼睛,繼續逼問道:“哦?你是從哪裡看出這種氣質和風骨的?隻是從照片中嗎?”

“不,還有您的文字。”他的眼中瞬間閃爍起熱忱而真摯的光芒,“真正用心創作的人,無論是學者還是作家,都會把靈魂傾注到文字中的。”

一種強烈的共鳴刹那間從我心底湧起,勢不可擋地将那僅存的一絲懷疑沖刷得幹幹淨淨。傾蓋如故啊!眼前這個相識不過短短三分鐘的年輕人,竟讓我莫名地有了一種遇見知己的感動。換做旁人說出這般話語,我大抵會将其視作讨好的逢迎之辭。但這個青年不同,他的每一句話都帶着質樸的印記,那是一種由内而外散發出來的真誠,讓人無法生出絲毫懷疑。更何況,就憑他眼中蘊藏的智慧與豐富的精神内涵,便足夠讓我相信,他絕不是那種會用“讀過我著作”這種拙劣借口來刻意接近我的人。我突然對眼前這個高大帥氣的青年有了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連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暖意:“中文系的吧!是不是要去宿舍登記?你們宿舍應該是三十二号樓。我正好要回家,順路帶你一程。”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您怎麼知道我是中文系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中滿是笑意:“讀過我著作的人,必須是中文系的學生。即使不是,我也得想辦法把他搶到中文系來。”

他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光亮,神情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謝謝蘇老師。此刻,我終于感到自己真正被北大和中文系接納了!”

好聰明的年輕人!原來他早就察覺到了我的懷疑,卻一直以最大的誠意坦然面對。我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好了,咱們走吧!”我一邊說着,一邊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接過他手中那大大的闆凳。可沒成想他身子一側,巧妙地躲開了我的手:“不用了,蘇老師,我自己來就行。”

我不禁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剛剛那下意識的舉動。說來也怪,我給新生引路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從來沒有主動提出幫他們拿東西。但這次,這個動作仿佛未經絲毫思考,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而且至今我仍覺得自己就該這麼做。“還是給我吧。”我近乎本能地回應着,話語順口就溜了出來,“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正所謂‘尴尬的距離最磨人’。我看你肩上的畫夾都快掉下來了,再拎着這麼個不小的闆凳,一會兒準吃苦頭,還是我來拎吧!”

他的臉上閃電般地掠過一絲感動,嘴唇輕抿了一下,卻沒有再堅持,而是順從而又坦然地将闆凳遞給我,動作大方得體,沒有一絲造作之态,就好像我們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我随手接過闆凳,和他一起,并肩從簽到處向東走去。

“你讀過我的哪本著作?”我再次開口問道。其實,我心裡已經沒什麼懷疑了,可那種想要探尋的欲望,就像小蟲子一樣撓着我。我承認,我渴望知道身邊這個年輕人更多的情況。

“那可多啦。”他稍微頓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憶,“有《竹林七賢:魏晉風度的精神溯源與文化凝萃》,還有《關于曹丕的文學、政治與時代交織的多元解讀》《鮑照的樂府詩探究》,還有……”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大串書名,幾乎把我近十年出版的著作全涵蓋了。

我不禁深吸一口氣:“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是專門研究我的吧。”

“哪裡哪裡!”他一下子朗聲大笑起來,“這些書都是祖父買的。說起來,那時候能買到的學術著作可沒有幾本,所以祖父一看到您的書,就跟發現了稀世珍寶似的,每出一本就趕緊買下。可惜啊,祖父年紀大了,拿着放大鏡看書都費勁,沒辦法,隻好讓我讀給他聽。結果我讀着讀着,自己也就看進去了。”

“那本《竹林七賢:魏晉風度的精神溯源與文化凝萃》你也讀過?”我實在有些難以置信。我清楚地記得,那本著作出版于1978年,是那場動蕩之後我推出的第一本學術專著。按照時間推算,那時他頂多也就十歲左右吧。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那時候年紀小,讀不懂就纏着祖父給我講。不過說真的,在您所有的著作裡,這一本是我讀得最艱難的。哪怕到現在,我都不敢說完全讀懂了,特别是關于阮籍的那部分内容。說來也怪,阮籍的詩文我讀了不少,研究他的文章著作我也沒少看,字面上的意思我都能理解,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隔閡,仿佛有一堵牆橫在我和他之間,讓我沒辦法與他溝通,更無法産生共鳴。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一絲苦惱之色爬上他的眼角眉梢,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長期鑽研某個學術問題卻苦尋無果的苦惱。然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他在話語中居然用上“溝通”與“共鳴”這兩個詞。我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尚未踏入大學殿堂深造的年輕人,竟已深得文學作品研究的精髓,那就是全身心地沉浸于作品之中,與作者以及作品裡的人物展開思想的碰撞,進行心靈的溝通,進而在精神上産生共鳴。當年我和如晉初入大學校門時,都未曾達到這般境界。所以僅憑這一點,他,已經站在了一個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高得多的起點之上。

“沒關系。”我滿含欣賞與喜愛之情,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阮籍一生都在鑽研玄學,他的人生也如一部深邃的‘玄學’之書。你現在無法與他産生共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啦。你想想,從古至今,真正能懂他的又有幾人呢?說不定啊,就在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個瞬間,因為某個機緣巧合,你就會突然之間豁然開朗了呢。”

他靜靜地聽着,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味我話語中的深意。片刻後,他松開眉毛,臉上浮現出釋然的笑意:“您說的對。很多事情不是靠幾分聰明就能領悟的,也許要靠一生的沉浮才能徹悟。”

我再次為他遠超年齡的成熟與睿智而震驚,心中那份探尋的欲望更濃了:“你的祖父,也是研究古代文學的?”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眼神中透着一絲複雜的神色:“與其說祖父是個研究者,倒不如說他是古漢語和古文學虔誠的應用者與實踐者。他曾經參加過光緒三十年的甲辰恩科考試,據說就差那麼一點兒,就能成為貢士去北京參加殿試。那年他剛滿二十歲,滿以為自己以後還有高中的機會。可誰能想到,那竟然是中國最後一次科舉考試。從那以後,盡管時代風雲變幻,但他自幼打下的紮實根基,已經讓古漢語和古文學深深融入他的靈魂,成了他改不掉也不想改的習慣。祖父一生創作了數量可觀的詩歌和文章。可他這一輩子,直到去世,都拒絕使用毛筆之外的書寫工具,也絕不肯用簡體字和白話文在紙上寫下哪怕一句話。很多人說祖父古闆,可我卻覺得那正是他對傳統的堅守,就像一位忠誠的衛士守護着古老文化的尊嚴。”

我聽着他的講述,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踏入了一部傳奇故事當中:“你,居然有一位如此高壽的祖父?”

“是的。”他用力地點點頭,眼中閃爍着對過往回憶的光芒,“我的祖母是祖父的續弦。祖父的原配妻子和我的幾個姑姑伯伯都在那動蕩不安的歲月裡,因各種各樣的緣由先後離世。我父親是祖父年近花甲才迎來的小兒子。可父親還不到十歲的時候,祖母也因病去世了。從那以後,祖父便斷了續弦的念頭,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撫養父親長大,看着父親成家立業。我出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八十四歲高齡了,但他依然對我關懷備至。我是他一手帶大的,後來他年邁體弱,哪兒也去不了了,也是我一直守在他身邊陪伴和照料他。前年,祖父與世長辭,享年整整一百歲。整個姑蘇城,都把他稱作世紀老人。而對于我來說,他不僅僅是我的祖父,更是我靈魂的歸宿、人生的信仰和精神上的源泉。”

聽了他這番長長的講述,我的心不禁滋生出無限感慨,仿佛已經探尋到了他智慧與精神力量的源泉。可是,姑蘇?這兩個字猛然喚醒了我的某個記憶。“你是江蘇考上來的?”我試探着問,“那麼,你的名字是……”

“章海天。”他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

“天哪!”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牢牢鎖住他的面孔,“你就是江蘇省文科高考狀元?那個語文考了 118 分的傳奇學生?”

“您知道我?”這次,輪到他面露驚訝之色了。

“我們專門調研了你的語文高考試卷。”我說道,語氣中那濃濃的贊賞再次流淌而出,“這可是北大中文系調研的第一份高考試卷呢。不得不說,你的試卷答得太漂亮了,幾位老教授甚至用‘完美’來形容。他們一緻認為,即便是扣掉的那兩分也實在有些牽強,大概是評卷老師擔心在高考這樣重大的考試裡,在語文這種主觀性本就很強的學科中出現滿分試卷,會引發不必要的争議吧。”

海天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既然分數被扣掉了,自然有被扣掉的道理,那這張試卷也就不能稱之為‘完美’了。”

“你倒是豁達。”我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不覺得遺憾嗎?”

“一點也不。”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其實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人類不過是一直奔波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罷了。我們必須一邊懷揣着對完美的向往,一邊坦然接納自己的不完美。”

好家夥!一個剛剛踏入大學校門的學生,居然一出口就是哲理!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我的心中像是有一股清泉在汩汩流淌。面對我毫不掩飾的贊美,他既沒有故作謙遜的扭捏作态,也沒有故意掩飾的驕傲自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像是一首渾然天成的詩篇,質樸、坦然,盡顯本色。而且,從他的話語中,總是不經意流出一種屬于思想、精神和靈魂層面上的信仰、追求與堅守。而對于當今這個浮躁的社會來說,這是一種多麼可貴的品質啊!

宿舍區很快就到了。那是一片格局相同的西式樓房,清一色的灰磚牆,卻都加蓋着中式大屋頂。樓前的草地上,青松蒼翠,垂柳扶疏。不知怎的,從南門到這裡的距離,今天卻顯得格外短暫。瞧着海天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我就按捺不住想跟他多聊幾句。“看,那就是三十二号樓。”我指着不遠處的樓房說道,“北大的宿舍樓以前都以‘齋’來命名,這兒在以前也是被稱作‘三十二齋’的。其實,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喜歡這樣的名稱,聽起來就透着古雅之氣,仿佛有淡淡的書香和墨香在空氣中氤氲。可惜啊,那些動蕩的歲月,把這一切美好都破壞殆盡。聽說是某個領導覺得‘齋’字帶着封建和修正色彩,便把所有的‘齋’一股腦兒都改成了‘樓’。這一改,原先的那股文氣立刻消失殆盡。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湖邊‘德、才、均、備、體、健、全’這七齋,那可是燕京大學建校伊始就定下的名字啊,承載了無數曆史的記憶與滄桑,可他們居然把它們改成了‘紅一樓、紅二樓、紅三樓’……天呐!”我邊說着邊不住地搖頭歎息,“簡直是暴殄天物!”

海天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嘲諷,眼中閃過一抹不屑:“讓他們改去吧。他們以為改了個名字,就篡改了一切?就能把曆史像垃圾一樣清掃掉?就能把文化像污漬般輕易抹去?太天真了吧!他們能改掉那些寫在牌子上的字,可改不掉從每一塊古老磚石裡滲出的文化氣息,那氣息早已滲透到這片土地的骨髓裡,豈是他們動動嘴皮子、揮揮筆杆子就能抹殺的?他們妄圖消除的所謂‘封建’‘修正’,不過是他們無知又狂妄的借口罷了。曆史會永遠嘲笑他們這種愚蠢又粗暴的鬧劇!而這些深深紮根于燕園的文化與靈魂,他們永遠别想毀掉!”

我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半晌合不攏。沒錯,我着實被他驚到了,不僅是因為他那犀利的,一針見血似的語言,更驚訝于他寥寥數語,竟能如此迅速地洞穿“改名事件”背後的本質,并把隐藏其中的根源剖析得如此清晰。他的表達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聽不見那些模棱兩可的詞句,更沒有那些華麗空洞的修飾,就如一位冷靜的獵手,用最簡單、最直白的話語直擊要害。在他面前,我仿佛看到了一種穿透表象的力量。而正是那種深刻的洞察和直擊核心的果敢,讓我内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此時,從他的身上,我又看到了一種力量,一種如戰士般堅守、鬥争、反抗、英勇無畏、毫不妥協的力量。我發現,我已經深深地欣賞和喜愛這個認識不久的青年,甚至不忍同他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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