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盡管他再三推辭,我還是執意陪他完成了宿舍登記,又幫他安放好行李,整理好床鋪,甚至領着他到夥食科換好了飯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沒有絲毫繁瑣和勞累之感,相反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暢快。直到忙完這一切走出宿舍樓的時候,我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小雨,而我居然忘記了帶傘。
“海天,”我隻好求助于這個剛認識的小夥子,“能不能借我一把傘?我明天就給你送回來。”
海天二話沒說,轉身就飛奔回宿舍。不多會兒,他便拿着一把大大的黑色油紙傘出來了。隻見他熟練地将傘撐開,然後高高舉到我的頭頂上方:“走,蘇老師,我送您回家。”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我連忙推辭,“燕園這麼大,你初來乍到,對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下着雨,你送我回去,等會兒回來要是迷路了可怎麼辦?”
我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那把油紙傘,可沒想到,他又一次巧妙地避開了我的手。“走吧,蘇老師。”他固執地說,“雨這麼大,我不會讓您一個人回去的。再說了,我也想欣賞一下雨中燕園的景色。至于路嘛,”他嘴角上揚,露出自信的笑容,“您就放心吧,隻要走過一次,我肯定不會再走錯。”
看着他一臉的堅決,我知道再多的勸說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心,隻好和他一起并肩走出三十二号樓,沿着樓前的路向北走去。
的确,雨勢漸大,風也起了。雨絲如細密的珠簾般斜織着,打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巧的水花。微風輕拂,卻裹挾着絲絲寒意,那寒冷仿若能沁入骨髓。八月末的北京,本該暑氣尚存,可這場雨卻有着秋雨獨有的清冷韻味。一股寒峭的微風拂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似乎提前觸碰到了秋的蕭瑟。
然而,寒顫還未打完,一條有力的臂膀就将我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讓我的身體緊緊貼靠在那火熱的胸膛上。我先是一愣,緊接着,一股暖流迅速蔓延至全身。我這才發覺,身旁的青年是如此高大而健壯,我這個不算矮的人也比他矮了将近半個頭。他的手臂和胸膛堅實有力,每一塊肌肉都仿佛蘊含着火熱的力量,讓我感覺宛如置身于溫暖的火爐旁。這溫暖有力地驅散了寒峭微風帶來的冰冷,是如此珍貴,如此令人心安。
我有些恍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了。自從父母離世,我便獨自扛起了整個世界。雖然有婉清在旁悉心照料,但肩上的重擔卻無人分擔,更不曾有一雙有力的臂膀為我遮蔽世間的風雨。而此刻,這個青年卻用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守護着我,在風雨中為我撐起一片溫暖的港灣。這種感覺如此奇妙,讓我這個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在學術領域沉穩如山、曆經半世風雨滄桑的人,也在這一刻因被細心呵護而滿心感動。我下意識地看向海天,他的面容平靜如水,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專注地望着前方的路,仿佛剛才的舉動再自然不過,他自己都未曾留意。我的心中,忽然泛起一種微妙的滿足感。這種滿足和之前我幫他安頓時的滿足感奇妙地呼應着,就像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應。
“海天,你将來想往那個專業領域發展?”我突然萌生了要将這個出色的年輕人留在身邊的想法。他應該是我的學生,是我一個人的學生。
“寫作。”他的回答幹脆利落,兩個字穩穩地吐出,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
“你想當作家?”我脫口而出,驚訝中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他認真地思索片刻,然後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在乎作家的名号,就是抑制不住那股想寫的沖動。從小,我就對文字有一種強烈的熱愛和渴望。每當靈感敲擊心扉的時候,如果不寫就渾身難受。我知道,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都必須用文字來描繪世界、記錄生活、表達情感。這是我的宿命,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也許,隻有命運。”
我的心莫名地顫動了一下,一絲淡淡的不祥之感如輕煙般從心尖上一掠而過,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試圖将剛才那惱人的感覺抛諸腦後。其實,從海天剛才的那番話語中,我已經感受到了一名作家所需具備的最珍貴潛質——擁有一顆為文字而熊熊燃燒的心,一個對文字愛得純粹的靈魂。我不禁想起他那篇寫在高考試卷上的滿分作文,系裡講授寫作課程的幾位老師對其評價極高:“字字犀利如劍,句句深刻似錐,無一字一句可删改。”這般優秀的青年,着實天生就該投身寫作。然而,我仍心有不甘地問道:“那麼,你聽說過‘中文系不培養作家’這句話嗎?”
“楊晦先生說的吧!”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不過我倒認為,真正的作家,都是中文系培養出來的。”
“哦?”我頓時來了興緻,“說說你的高見。”
“哪裡談得上高見?”他微微擺手,眼神誠摯而堅定,“我隻是覺得,中文系的課程大體就是語言和文學這兩大類。從文學層面來看,我們要讀的書基本上也就兩種:第一種是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它們彰顯了人類的想象力和表達力;第二種是古今中外的文學理論著作,它們體現了人類的理性能力和思辨能力。通常,文學理論著作讀起來頗具難度,它需要了解概念史或範疇史,以及民族理性思維史,因此需要在老師的指導下閱讀。而文學作品的閱讀,看上去好像不困難,其實也有一定的難度。它的難度不在于理性思辨,而在于心靈的感知能力。它需要靈性和感悟力,以及對民族語言和表達形式的敏感性,這些都是一位作家應有的素質,而這些素質都屬于個人的禀賦。中文系的學生未必都有這樣的禀賦,而中文系之外的人也未必沒有這樣的禀賦。所以楊晦先生才說‘中文系不培養作家’這句話。可是有這種禀賦的人,完全可以通過自學完成對文學作品的閱讀。也就是說,他可以不進中文系,但必須要用心通讀這些作品,否則他絕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作家。就像魯迅,不但讀遍中國古代小說,還能夠到大學裡去開設《中國小說史》的課程。高爾基也是一樣,讀遍俄羅斯文學作品,還撰寫了著名的《俄國文學史》。他們都是沒在正規文學系讀過書的大文豪,但都廣泛涉獵了文學作品。其實這種廣泛閱讀和深入思考,即使在古代作家那裡,也是非常重要的前提和基礎。蘇老師,您是研究古代文學的,您能想象陶淵明、李白、杜甫、王維、蘇轼他們,沒有讀過古代的神話傳說,沒有讀過孔孟老莊嗎?”
我漸漸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說,作家分為兩種,一種是校園院牆裡的中文系培養出來的,一種是自學成才的‘中文系’培養出來的。”
“對,就是這個意思。”他開心地笑起來,“其實不管哪一種作家,都必須對中外文學的曆史了如指掌,必須遍讀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而正規的中文系會讓這種閱讀更系統,更深入。更何況,那些文學理論著作,也會讓人們有更深刻的理論基礎和更完整的‘文學史’視野,對于寫作來說也是大有益處的。所以說,所謂了‘中文系不培養作家’,隻是說中文系不是專門地,有針對性地培養作家罷了。而對于那些擁有作家禀賦的學生來說,中文系不正是在潛移默化地培養他們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海天,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洞察力、感知力、思辨力和表達力都是超一流的嗎?”
“蘇老師,您過獎了。”面對這樣直截了當的誇贊,他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淡淡的羞澀,“其實我是在報到的時候,看到咱們中文系今年招了一批青年作家作為大三插班生,還聽說十月份要成立作家班,才想到這些的。我想,咱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給被這動蕩的十年耽誤的作家們補上這一課吧。”
“沒錯!”我贊許地點着頭。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念頭如流星般劃過我的腦海。這個念頭讓我興奮不已,我急忙抓住了它:“不過海天,我對你倒是有個建議。你想在寫作上有一番成就,這很好,而且你也具備成為出色作家的所有天賦。但是,作家也得生存啊,可文字一旦淪為賺錢的工具,就容易走了味兒。所以,我建議你可以考慮走學者和作家兼修的路。像王國維、錢锺書,不都是這樣的嗎?就憑你的天賦和資質,完全可以在學術研究和文學創作兩個領域都有所建樹。要是你能順利留校,有了經濟保障,就可以實現創作自由。到時候,你就能不受束縛,寫出你内心最想寫的文字了。”
海天那兩道英挺的眉毛微微蹙了蹙,低下頭,漸漸陷入了沉思。看得出來,他在仔細斟酌我的這番話。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擡起頭,凝視着我的眼睛,鄭重地說:“蘇老師,您說得對。我之前确實沒有太深入地考慮過生存與創作之間的平衡問題。走學者和作家兼修之路,或許真的是最适合我的方向。”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時間,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絕非是不切實際的烏托邦式理想主義者。他懷揣着對夢想的執着,同時又有着通透的心智,懂得在理想與現實間尋求平衡。這讓我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我沒有再繼續追問他。對于海天這樣有着清晰自我認知和堅定信念的青年,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自主抉擇,旁人隻需在合适的時機給出恰當的建議即可。我深信,憑借他家族所傳承的古代文學底蘊,我定能将這個出類拔萃的學生招緻麾下。
走過一片松林後,眼前蓦然出現一片煙波浩渺的碧水。細密的雨絲如銀線般紛紛揚揚地灑落,在那片碧水之上敲打出無數的小水花。遠處,一座古樸的塔影在雨霧中若隐若現,像是一位沉默的守護者,塔身的輪廓在煙雨的暈染下,有着一種水墨畫般的朦胧美。那座精美的石坊也在雨中靜靜伫立着,雨水從石坊的雕紋上滑落,像是給它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簾,每一道紋理都像是在訴說着古老的故事。湖岸邊,垂柳依依,細長的柳枝在風中輕舞,嫩綠的葉子挂滿了水珠。湖面上升騰起的水汽和着雨霧,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讓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如煙似夢的雨幕所籠罩,如夢如幻。
海天猛然定住了腳步,目光牢牢地鎖住了這片碧水。停駐了片刻後,他輕聲地,幾乎帶着幾分虔誠地問我:“這就是未名湖吧!”
“嗯!”我笑着點了點頭,又伸出手臂指點着告訴他,“你瞧,那就是博雅塔,那是石舫,它還有個雅稱,叫‘不系舟’。南岸那邊就是當年司徒雷登校長的住所‘臨湖軒’,名字是冰心先生起的,匾額是胡适先生題寫的。咱們沿着湖岸往北走,就會抵達鏡春園,我家就在園子中的那片竹林裡。”
他默默地聽着,目光随着我的手指一一望去,原本平靜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向往之色,眼中似有光芒在閃動。可是,他卻沒有停留多久,便順着我所指的方向,沿着湖岸向鏡春園走去。湖邊風大,他又下意識地将我往懷裡攬了攬,高大而堅實的身軀微微傾斜,宛如一面堅固的盾牌,為我擋住了肆虐的風雨。
終于,我們來到了鏡春園。繞過那聞名遐迩的紅蓮池,走進那片我熟悉的竹林中。我敢肯定,目光落到那片竹林的瞬間,海天的眼睛就亮了起來。當踏上那條碎石子鋪就的小路時,他的眼眸更是閃爍着清亮的神采。他凝神靜聽着細雨敲打竹葉發出的沙沙聲,不覺間就吟出了蘇轼那首著名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海天,我這地方還不錯吧?”我帶着幾分自豪地問道。
“這裡大概連神仙住了都舍不得離開呢。”海天由衷地發出一聲贊歎。說着,他手指向竹林深處那片灰瓦白牆的小院,“這就是您家吧!竟有幾分我們江南的韻味呢!”
“沒錯。”我點頭道,“當年祖父正是看中了這種韻味,才不惜花重金購置了這個小院兒。後來,司徒雷登校長多次與祖父和父親商量,想買回院子,他們都沒有答應。解放後,尤其是院校合并之後,北大也曾有意買下歸公,我父親頂着巨大的壓力,始終沒有同意。所以,在這燕園之中,精美院落雖多,但屬于私産祖宅的,恐怕就隻有我這竹吟居一處了。”
“竹吟居。”海天輕聲重複着這個名字,目光停駐在門楣上方那塊黑地金漆的匾額上。匾額有些年頭了,上面的金漆已然剝落了許多。他凝視着上面的題字,神色微微波動,像是想起了什麼,卻又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我剛擡起手準備叩門,那門卻從裡面開了。婉清人還沒現身,那絮絮叨叨的聲音就順着門縫傳了出來:“早讓你拿傘,你就是不聽,還說怕影響拍照。這下好了,挨澆了吧!”
她邊說邊把兩扇門完全打開,似乎還想再念叨兩句,猛一擡頭,卻愣住了。她的目光在我們身上停留了幾秒,神色間竟有片刻的恍惚,嘴唇嗫嚅了幾下,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
“章海天。”我笑着拍了拍海天的肩膀,“江蘇省今年的高考文科狀元,也是我今天剛發現的一座超級大金礦。”說罷,我又把手指向婉清,對海天說道:“這位是我老伴兒,林婉清,是咱們學校西語系的老師,教法語和西班牙語,不過啊,我覺得她最拿手的還是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天天在我耳邊不停地唠叨呢!”
海天的唇邊迅速綻開一個溫暖而熱情的笑。他趕忙向前一步,朝着婉清恭敬地鞠了一躬,聲音溫和有禮:“師母好!我今天來報到,初來乍到,很多事都摸不着頭腦,多虧了蘇老師一直為我忙前忙後的。這雨下得突然,我怎麼忍心讓蘇老師淋雨呢?”
說罷,他微微颔首,眼神誠摯而坦然。婉清依然是那種恍惚的狀态,直到目光落在海天的肩膀上,才仿佛如夢初醒。“哎呀!瞧瞧這孩子,為了護着他老師,大半個身子都讓雨給澆透啦!這風跟小刀子似的,再加上這雨,要是受了寒,可怎麼得了!””說着,她略帶責備地瞅了我一眼,又忙不疊地拉住海天的手,“得嘞,孩子,趕緊跟我進屋,先歇歇腳,等雨停了再走。”
我不禁一驚,趕忙看向海天,這才發現他舉着傘的左臂、左肩膀乃至整個後背,都已被雨水淋得通透。那件原本就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此時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沉甸甸地貼在他身上,水珠不停地滾落,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小片水漬。他左腿的褲管也被雨水浸濕,濕哒哒地黏在腿上,而護住我身體的那部分胸膛和右半邊身子,卻依舊幹爽。再看我自己,好家夥,竟是毫發未濕。我的心猛地一緊,這孩子,這一路上是在用自己的身子,為我擋住了這漫天風雨啊!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疼惜之情如潮水般瞬間将我淹沒。是啊,他用一條臂膀護着我,就隻能用離我較遠的那條臂膀艱難地撐傘。為了能把我完完全全地罩在傘下,他不得不把傘拼命往我這邊傾斜,如此一來,大半個身子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天呐!我怎麼能這般粗心?怎麼能讓他為我承受這些?他這個年紀,本該是被人悉心呵護的時候啊。我在心底暗暗自責,是我太疏忽了,不僅沒照顧好他,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保護。那愧疚如同濃郁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在我心頭,讓我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隻好接着婉清的話茬說下去:“對,先進屋擦擦身子。要是不嫌棄,就把我的衣服換上,再讓你師母燒碗姜湯驅驅寒。海天!”我不由自主地從婉清手裡接過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另一隻手輕輕地拍打着他的手背,滿腹的話語在嘴邊打轉,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到最後,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你這傻孩子,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海天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的,我一點兒都不冷,你們不用擔心。我還要到未名湖畔看一看呢,就不在您家叨擾了。蘇老師,師母,再見!”
說完,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又向我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順着那條碎石子鋪成的彎彎曲曲的小徑向竹林外走去。身邊的婉清連忙喊起來:“孩子,可别犯傻!那座湖又不會跑,啥時候看不成啊?先回宿舍把濕衣服脫了要緊!以後有事兒就來這兒找你蘇老師。還有啊……就算沒事兒,也常來陪陪我們老兩口聊聊天啊!”
海天轉過身來,深邃而眼中閃爍着一種别樣的光芒,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盡管幾乎被雨淋透了,他卻沒有一絲狼狽之色,依然那麼英俊帥氣。他掠了一下前額已被打濕的頭發,大聲回應着:“過了這個時間,味道就不一樣啦!别擔心,我身體好着呢,會照顧好自己的。”說完,他朝着我們潇灑地揮揮手,而後毅然轉身,邁着那兩條修長而矯健的腿,大步向着竹林外走去,那背影在雨中漸行漸遠,卻帶着一種别樣的灑脫與執着。
我靜靜地凝視着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目光緊緊跟随,直至他完全消失在小路的盡頭。然後,我轉頭看向婉清,隻見她仍呆呆地望着那片竹林,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我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打趣道:“嘿,我可記得,你以前最煩有外人來竹吟居打擾咱倆的清淨日子了。就連我帶的那些研究生和博士生,你都沒個好臉色,每次都讓他們去五院找我。怎麼今兒個,你倒主動邀請那孩子有事兒沒事兒都常來呢?”
婉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眼中滿是回憶:“你不知道,有一回我去如晉家,幫他媳婦帶孩子。那天也是下着雨,傍晚的時候,如晉和秦教授一塊兒回來了。我去開門的時候,就瞧見如晉緊緊地護着秦教授,就跟今天這孩子護着你一樣。不過那天雨太大了,如晉和秦教授都被淋得透濕。其實今天這雨也不小啊,可這孩子愣是把你護得一點兒沒濕。你知道嗎?看到你們倆的時候,我都恍惚了,覺得他就是咱倆的……”說到這兒,她突然頓住了,嘴唇有些發抖。過了片刻,她擡手擦了擦眼角,又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再好又能怎麼樣?終究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心莫名地顫抖起來,像是被一根無形的弦牽扯,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飄向小路的盡頭。風亦潇潇,雨亦飄飄,那道高大的身影已不知所蹤,但他那如火爐般的胸膛傳遞給我的溫暖,依舊緊緊地包圍着我,萦繞不去。那股熱力,似乎已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