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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番外:蘇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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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個秋雨蒙蒙的清晨,在臨湖軒的一番長談之後,我明顯地感受到海天和我們的關系親密了許多。每日清晨的未名湖,我們相遇依舊,交談亦如往昔般傾心,然而那絲絲縷縷的親密卻如春日暖陽下悄然蔓延的藤蔓,在不經意間已将我們緊緊纏繞。

在以前的日子裡,海天雖然也禮貌有加,但絕大多數時候都保持着一份恰到好處的距離。而如今,他與我們交談的話題卻不止局限于學術探讨與人生感悟,而是像對待親近的長輩一般,與我們分享一些學習與生活中的趣事。他會興緻勃勃地講起曆史系某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操着一口濃重的家鄉方言授課,同學們都聽得雲裡霧裡,半節課下來居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直到教授興緻一起用英語講解時,大家反倒覺得理解起來更為順暢,一緻要求他用英語授課。他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着當時同學們面面相觑、而後恍然大悟的模樣,一邊模仿着教授的方言與英語,那惟妙惟肖的表演逗得我們哈哈大笑。分别之際,他不再隻是匆匆揮手道别,而是會短暫停留,目光中竟有幾分不舍。在恭順而親熱地回答婉清那絮絮叨叨的叮咛後,他還會輕輕叮囑我們一些日常小事,像“蘇老師,師母,最近感冒的比較多,您二老要注意防範”等。有時,他甚至會提前知曉我們的需求,比如在我們未提及口渴時,便默默遞上一瓶溫熱的水,那水溫恰似他對我們關懷的溫度,不燙不涼,恰到好處。

這種親密,宛如靜水深流,于無聲處滋潤着我們的心田,讓每一次相聚都彌漫着家的溫馨與安甯。我和婉清都驚喜于這樣的變化,心中喜悅之感如秋菊逸香,絲絲縷縷悄然沁入肺腑,那份欣慰足以慰藉歲月。然而,海天卻依然未曾提及到竹吟居拜訪的意向。有好幾次,婉清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邀請他的話語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被我及時巧妙地制止住了。看着婉清越來越沉不住氣,我不禁輕輕拉過她的手,低聲警告道:“婉清,你可千萬要忍住,别莽撞行事。海天有他自己的考量,咱們要是逼得太緊,隻會适得其反。”

“你說我能不着急嗎?”婉清忍不住嗔怪道,“就這好小夥子,滿世界也找不出幾個。萬一哪天别的教授也發現了他的好,動了心思把他搶走可咋辦?我這心裡呀,就像揣了隻小兔子,七上八下的,生怕哪天早上起來,就再也見不到他跟咱們一起散步聊天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自信滿滿地說:“老伴兒,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你看海天現在對咱們的态度,那眷戀和情感牽絆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他跟咱們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自在和親近也是裝不出來的。其他人就算想把他搶走,也沒那麼容易。咱們就照常跟他相處,我相信,海天心裡是有咱們的,他遲早會主動到竹吟居來的。”

果然,仿佛是冥冥中的一種呼應,幾天後,海天在和我談話的時候,終于主動提起了竹吟居。

“蘇老師,”他微微頓了頓,目光帶着一絲好奇與期待,沉吟着說,“您家裡是不是有一本宋刻本的《楚辭集注》?”

“哦,你怎麼知道?”我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

海天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些許的腼腆:“我以前曾經聽祖父說起過,宋端平二年朱熹的孫子朱鑑的刊本《楚辭集注》是目前宋本中年代較早且最完整的一部。祖父對其神往已久,隻可惜一直無緣得見真容。昨日我在圖書館看書時,發現一篇文章中又提及了此書。文中盛贊它是研究楚辭的最佳善本。我一時心動,便去詢問咱們圖書館是否有收藏,哪怕隻是影印本也好。可管理員告訴我,館内并無此書,僅有七九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版本。但他又透露,聽說竹吟居的書房中珍藏着原版,所以我才冒昧一問。”

我微微點了點頭:“我家中确有此書。它堪稱竹吟居的鎮宅之寶,如今已是海内孤本了,而且至今未曾有過任何影印版本流傳于世。你……是不是對它感興趣,想瞧上一瞧?”

海天微微俯身,目光誠摯且滿含期待:“蘇老師,不瞞您說,我确有這樣的想法。我之前仔細研讀過七九年古籍出版社的《楚辭集注》,現在特别想看看宋刻本,想知道它和之前那本到底有何差異。宋刻本曆史更為悠久,距朱熹的時代更近,其珍貴程度不言而喻。不過,我也清楚這是海内孤本,極為難得,如果您有什麼顧慮或不便之處,盡可直言,我完全能夠理解。”

我低下頭思索片刻,才緩緩開口,語調平緩而慎重:“确實,宋刻本一向以精美、稀有及珍貴而聞名于世,你或許也聽過‘一葉宋版一兩金’的說法。尤其這本《楚辭集注》為海内孤本,竹吟居向來将其妥善珍藏,從不外借,也極少示于旁人……”

正說着,我忽然感到婉清在背後使勁掐了我一把,那勁道,好像要把我的肉生生揪下來一般。我強忍着疼痛,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但既然你如此熱切期盼,那每晚六點到八點,你可以來竹吟居書房研讀此書。那時正好是我與婉清日常讀書之際,你前來也不會有所叨擾。”

海天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一抹難以抑制的狂喜:“謝謝蘇老師。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拜訪可以嗎?”

“今天?”我眉峰微蹙,眼神裡寫滿了驚訝與關心,“海天,你可知道,離期中考試不到一周了,你真不打算好好準備一下?

“考試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海天笑着解釋道,“我本來也沒有臨陣磨槍的習慣。大一的課程不多,又都是些基礎學科,我心裡還是有些把握的。祖父生前對古籍研究極為癡迷,我自幼受他影響,對這宋刻本《楚辭集注》有着難以抑制的好奇與向往。對于我來說,還是研讀這珍貴的孤本要緊。”

“那……好吧!”我點了點頭,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隐憂。這孩子,怕是還未深切領略到北大考試的嚴苛程度。與寬松自由的學習環境截然不同,北大的考試,其嚴格程度近乎苛責。考題不但難度頗高,且極為靈活多變,如果對知識沒有深入透徹的理解和掌握,僅靠死記硬背,怕是連試卷半數的題目都難以應對。尤其大一上學期的期中考試,為了給在北大寬松自由的氛圍中漸漸迷失方向的新生們一個下馬威,題目出得道道刁鑽古怪,即便是基礎學科,想要及格也不容易。不過瞧海天的天賦與平日的勤勉勁頭,過關應無大礙,隻是若想斬獲高分,恐怕還頗具難度。但我也未再多加勸阻,畢竟,許多道路終究得由年輕人自己摸索着走,哪怕其間會遭遇挫折,也算是成長中的寶貴經曆。

“不過,海天,”我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道,“竹吟居自有它特定的規矩。通常而言,這裡是不接納學生的,你呢,算是破格。但要是來做客,就得遵循我們的‘三不準’:不準遲到,這是最基本的守時要求;不準吸煙,要維護室内的清新環境;不準送禮,這一條尤為關鍵,是堅決不能觸碰的底線。隻要觸犯一次,那可就對不住了,今後就隻能謝絕你的到訪了!”

“沒問題!”海天滿口答應,“我上午第一節還有課,得抓緊去吃飯了。您放心,晚上六點我會準時出現在竹吟居,絕不爽約。”

“别聽你蘇老師的,哪有那麼些個窮講究?”婉清白了我一眼,帶着些許嗔怪,轉而笑容滿面地沖海天說道,“海天,你啥時候來都行,早點兒晚點兒都不打緊。除了送禮這事兒絕對不行,其他那些個規矩,就當它們是耳旁風,吹過就散了,在竹吟居咋舒坦就咋呆着,隻要你來,我跟你蘇老師就打心眼兒裡高興。”

海天一下子就笑起來:“多謝師母厚愛。入鄉随俗,竹吟居的規矩怎麼能因我而破壞呢?好了,不多說了,我得走了,晚上見!您和老師回去時留意點,風大,别着涼了。”說完,他微微鞠了個躬,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婉清緊緊盯着海天高大的背影,直至他徹底沒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接着,她輕輕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哎呀媽呀,可算成啦!你是不知道哇,剛聽你文绉绉地叨咕那一套,可把我吓得不輕。就怕你犯迷糊,腦子一熱乎,直接把人家給拒了,咱這好些天的忙活不就打水漂了嘛!還好你還算機靈,腦子沒被驢踢了。”

我嘿嘿一笑:“我哪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呀,要是真把他拒之門外,你還不得拔了我的皮?在你心裡啊,一百本海外孤本都比不上一個海天。”

“那可不!”婉清嗔怪地白了我一眼,“他要是能成為咱倆的……哼,别說看那孤本,就是把它給撕了扯了都沒事兒。不過老頭子,你為啥非得讓他六點來呀?五點咋就不行?幹脆就讓他在咱家吃晚飯,我給他弄點順口的,不比在食堂吃強多了?”

我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太過熱情會給海天壓力,把他從咱身邊推走。我讓他在咱們讀書的時間來,還特意叮囑他遵守竹吟居的規矩,就是想讓他以平常心來拜訪,這樣他才不會有負擔,以後也能常來常往。我可警告你,今天海天來了,你可别太熱情了,連水果都别端上來。咱們盡量别打擾他,讓他安安靜靜在書房看書就好。”

婉清面露難色:“連水果都不能端?那用什麼拴住他的心?等他看完你那本《楚辭集注》,是不是又不來咱們這兒了?”

“書啊!”我自信滿滿地說道,“海天嗜書如命,我那一屋子書就夠吸引他的了。對了,還有咱竹吟居的茶,我就不信他不動心!”

婉清歪着頭思忖片刻,旋即連連颔首:“老頭子,你這話在理。海天那孩子,可不是靠區區一盤水果、一頓飯就能籠絡住的,得用你們文人墨客鐘情的那些玩意兒。書倒也罷了,可咱竹吟居的茶,那可是獨一份兒,出了這地兒,他上哪兒找去?走,咱趕緊回竹吟居拾掇拾掇,再挑上幾樣家中的頂級好茶,免得臨時慌了手腳,在海天面前失了體面。”

“瞧你慌的,至于嗎?”我不禁啞然失笑,“咱家每天被你拾掇得夠利落的了,還有那茶,哪一樣不是極品?還用得着挑?海天沒來你都手忙腳亂的,這要登門拜訪,你不得亂了陣腳?”

“你這老頭子,懂什麼!”婉清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我這是重視,哪像你,表面上裝得風輕雲淡,心裡頭啊,指不定比我還在意呢!”言罷,婉清便腳步匆匆地往家趕去。

我微微昂首,無奈地搖了搖頭,旋即不緊不慢地踱步跟上。金風飒飒,秋日的暖陽傾灑在身上,雖有涼意拂面,但我的心間卻盈滿了融融暖意,仿佛有一股溫熱的細流在心田緩緩淌過,為這略帶蕭瑟的秋日添了幾分溫情。

晚上六點,海天果然準時扣響了竹吟居的門。早就守在門口的婉清不等他敲第二遍,立刻把門打開。得益于我這一整天的苦口婆心,她好歹克制住了内心洶湧澎湃的熱情,簡單寒暄幾句後,便任由我引領海天前往書房。海天确實如我所料,未攜任何禮物,僅帶着一支鋼筆與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踏入小院,他便被眼前的景緻吸引,目光徐徐掃過那小巧的涼亭、七間散發着古樸韻味的房屋,以及正房前那兩棵風姿綽約的西府海棠,目光裡滿是欣賞與好奇,卻隻是默默将一切盡收眼底,未發一言,亦不過多停留,安靜而乖巧地随着我步入書房。

進入書房,海天的目光瞬間被林立的書架牢牢鎖定。書架從地面高聳至天花闆,書籍層層疊放,緊密無間,宛如一片由書構築的浩瀚森林,人置身其中,頓覺自身渺小如微塵。與偶爾前來的學生不同,他沒有懵懂好奇地四處張望,而是帶着行家的敏銳與笃定,精準地将目光落在那些珍稀版本和極具學術價值的古籍上,眼神由最初的驚歎轉為深深的敬畏與熾熱的欣喜,腳步也不自覺地放輕,似乎生怕驚擾這片知識的聖地。

我心中暗自贊歎,這孩子定是見過大世面!他家藏書想必極為豐富,尋常書籍難以吸引他的目光。“海天,感覺如何?”我輕聲試探,“可有你心儀的典籍?”

“嗯!”海天輕點下頭,“祖父藏書雖多,但論數量與珍貴程度,仍不及此處。不過,我家中也有幾部祖上傳下的善本孤本,祖父最珍視的便是那本《梅花百詠》。”

“什麼?你家竟有《梅花百詠》?”我不禁失聲驚呼,“可是元刻本?”

“正是。”海天神色平靜,語氣卻難掩一絲自豪。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海天,你可知此書的價值?它傳本極少,清乾隆修《四庫全書》未收錄,錢大昕《補元史藝文志》、倪燦與盧文弨《補遼金元藝文志》、金門诏《補三史藝文志》均未著錄。時至今日,知曉其内容之人也是寥寥無幾,更别說目睹古籍真容了。我一生研讀古籍,卻也對其内容一無所知。而元刻本更是稀世罕見,你家若藏有此書,極有可能是孤本了。”

海天點點頭,然後平靜地娓娓道:“蘇老師所言極是。聽祖父講,這本書是他在民國初年,于海甯的一個舊書攤偶然碰到才買下的。當時賣書的大概是某個落魄家族的子弟,家道中落,生活難以為繼,無奈之下隻能将家中珍藏變賣以解燃眉之急。祖父看到這書的時候,就覺得紙張墨色精美雅緻,排版疏朗,字體秀麗有力,憑他的經驗,斷定這肯定是元刻本裡的精品,于是毫不猶豫出重金買下。後來又仔細研究了書上的版式風格、題跋印章,最終确定就是元刻本的《梅花百詠》。蘇老師要是想看,等我放假回家給您帶來便是。要是您想了解書裡的内容,我在閑時給您慢慢默寫出來即可。”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内心受到極大的沖擊,震撼之情難以言表。那《梅花百詠》元刻本,乃是古籍中的稀世珍寶,多少學者夢寐以求卻難覓蹤迹,而海天竟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說放假便可帶來,仿佛這絕世孤本不過是尋常讀物。這一份底氣與淡然,已經超乎了我的想象。更令我驚愕的是,他竟稱可将書中内容閑時默寫出來。這意味着他對那本書早已爛熟于心,能精準無誤地複刻。想那古籍大都文字浩繁,晦澀難懂之處甚多,他卻能做到如此境地,其用心之專、研讀之深,該是何等驚人?“海天,”我忍不住發問,激動之下竟有些詞不達意,“你……真能帶來?你父親會同意嗎?”

“蘇老師,您大可放心,我了解我父親,他一定會同意的。”海天神色間滿是自信與笃定,“而且我家孤本善本也有一些,自我幼年起,便在祖父的悉心教導下,深谙閱讀與保護古籍之道。攜帶途中,我定會慎之又慎,絕不會出現一點閃失的。”

我眼眶不禁微微發熱,内心被一股暖流所包裹。海天的堅定與擔當,還有他對文化傳承的尊重與守護,如同一束光照進心底,讓我深深感動于這份赤誠與真摯。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默默把他引到書房一隅,那裡有一張寬大古樸的書桌和兩把椅子。書桌上方,懸垂着一盞古銅色的吊燈,其燈罩呈穹頂狀,燈光自燈罩内傾瀉而出,那是一種柔和而靜谧的暖黃色光線,靜靜灑落在書桌上,暈染出一方安甯的小天地。

我轉身走向書房角落那個古樸的梨木櫃櫥,從其中隐秘的暗格内取出一個精緻的檀木方盒。盒身紋路若山水畫卷,細膩而流暢,邊角處鑲嵌着幾縷銀線,于低調中彰顯着不凡。我輕輕掏出一把黃銅鑰匙,緩緩插入盒鎖。随着“咔哒”一聲輕響,盒蓋開啟。隻見那本珍貴的宋刻本《楚辭集注》靜卧其中,書頁微微泛黃,卻散發着古樸的墨香。我戴上一副質地輕柔的鹿皮手套,然後鄭重地從盒中捧出那宋刻本《楚辭集注》,緩緩走向書桌。書桌上已經被我鋪上一層厚實的錦緞墊子,這墊子是我特意為翻閱古籍所制,其質地柔軟,能防止桌面的細微磨損對古籍造成傷害。我輕輕捧起古籍,将其放置在錦緞墊子上,然後小心地翻開扉頁。然後,我轉頭看向海天,示意他可以開始過來閱讀了。

海天走過來,先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古籍的裝幀與版式,随後也從自己的衣袋裡取出一副手套。那手套的材質似是某種特殊的絲綢,不僅與手部緊密貼合,且極為靈敏。他小心地戴上手套,然後坐在椅子上,輕輕将雙手放在書頁兩側,以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書頁邊緣,力度恰到好處,既能順利翻頁,又不會對紙張造成任何損傷。他緩緩翻開一頁,目光随即落在文字上,如虔誠的朝聖者凝視着聖物一般,呼吸平穩而輕柔,仿佛生怕自己的氣息會驚擾到這些古老的文字。我暗暗點頭,這是個閱讀古籍的行家,我大可放心了。于是,我悄然行至書桌另一側,捧起一本典籍,亦專心研讀起來。

時間如涓涓細流,悄然無聲地逝去,我與海天皆深深沉溺于文字彙聚而成的浩瀚海洋中。我于閱讀間隙,偶爾會擡眸凝視海天片刻,隻見他全神貫注于書中,對我的目光毫無覺察。我發現,他翻頁之際,動作雖然緩慢慎重,然而閱讀速度卻并不遲緩,竟與現代文閱讀的速率相差無幾,好像書中那密密麻麻的繁體字、衆多生僻的漢字以及晦澀難懂的詞語,都沒有對他的閱讀構成絲毫阻礙。其間,他不時取出那本厚重的本子,用以記錄些什麼。書寫之時,他極為細心地将本子平穩置于腿上,以防不慎觸碰到珍貴的古籍。我冷眼旁觀,悄然瞥了幾眼後,不禁大為驚詫,原來他所記錄的,竟是宋刻本《楚辭集注》與 1979 年古籍出版社發行的《楚辭集注》二者之間的差異之處。他甚至還極為細緻地标注出兩個版本的章節和語句順序,并在存有不同的地方,皆添上了醒目的标識。可令人疑惑的是,他手中并沒有有 1979 年的那本出版物以供參照啊!

“海天,”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與關切,輕聲問道,“是否需要我為你找來一本 1979 年古籍出版社的版本,以便你對照閱讀呢?”

海天擡起頭來,仿佛剛從千年書韻的意境中走出來。“謝謝蘇老師,不用了。”他溫和地搖了搖頭,“書桌上的物品過多,對古籍的妥善保護恐有不利,待我真遇到拿不準的時候,再來勞煩您吧。”說完,他便再度低下頭去,又埋頭于古籍之中。

我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滿是震撼與狐疑。聽他話語之意,竟好像已将那 1979 年出版的版本内容全然銘記于心,仿佛那整本古籍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這怎麼可能呢?如此浩繁複雜的内容,他卻能這般雲淡風輕地随口道出,就好像這對于他而言,不過是如呼吸般的尋常之事,這着實令人難以置信,我對他的好奇愈發濃烈起來,不禁又瞥了一眼他的本子。沒錯,就我看到的内容而言,的确是兩個版本之間的差異之處,他的記錄和标注都準确無誤。此外,我還留意到,他居然使用繁體字記錄,且書寫速度相較簡體字竟毫不遜色,仿佛自幼便習慣了繁體字的運用一般。我深知,北大的古漢語與古文學課程,課本皆以繁體字編排,還包含衆多生僻字,初涉此領域的學生往往有“讀天書”之感,尤其是先秦文章,僅是查字典便需耗費大量時間與精力,能夠順暢讀完文獻的學生少之又少。然而海天卻能在繁體字與簡體字之間遊刃有餘地轉換,讀寫生僻字如同對待常用字一般輕松,其閱讀水準,與我們這些長期浸淫于古文字的專家學者相比,也毫不遜色。這哪裡像是一位剛剛踏入大學校門的“新生”啊!

書房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婉清端着三杯茶款款而入。“海天啊,你都看了老長時間書啦,快歇歇眼睛,嘗嘗咱竹吟居的茶。”說着,她把茶輕輕放到書桌旁的一張小圓桌上,然後在圓桌旁的一把藤椅上坐下。

我也緩緩起身,微笑着對海天說道:“今天就讀到這裡吧,想讀的話明天再來。來,陪我和你師母喝杯茶,咱們仨聊聊天。”

海天順從地站起身來,小心地合上古籍。待我把古籍捧回原處,裝入木盒之中,并細心鎖好,放回暗格裡後,他才摘下手套,放到衣袋裡,然後和我一起走到圓桌旁,在另外兩把椅子上落座。

我端起茶杯仔細端詳,喲,居然是西湖龍井!而且瞧這品相,無疑是極為上乘的珍品。茶葉在水中徐徐舒展,芽葉勻整,湯色嫩綠明亮,恰似春日裡的一汪碧潭,澄澈誘人。茶香袅袅升騰,清新雅緻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呵!婉清可真是費了心思,不但将家中珍藏多年、素有“茶中翡翠”美譽的獅峰龍井取出招待,連茶具都精心挑選。那仿羊脂玉的白瓷茶杯,質地細膩溫潤,觸手生溫,杯壁薄如蟬翼,近乎透明。杯身上精心繪制的翠色竹紋,與杯中碧茶相互映襯,更顯高雅精緻,足見其用心之至。我不禁感歎,這個婉清啊,為了招待海天,可真是下了大功夫了。

海天沒有急着端茶,而是凝神品味着空氣中絲絲縷縷的茶香。“幽而不淡,有豆香與嫩竹的馨氣,這是西湖龍井啊!”他輕聲感歎着。見我已将茶送至唇邊,他才從容端起茶杯,先是專注凝視那澄澈的茶湯,随後輕啟雙唇,緩緩送至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微微閉目,似乎在細細品味茶湯的滋味。片刻後,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亮色:“沒錯,西湖畔的柔風細雨皆融入這淺淺一盞之中,是我們江南的味道。”

我不禁對眼前這個青年刮目相看:“海天,沒想到你品茶也是個行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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