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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蘇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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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海天終于成功啃下了那張冗長書單上的所有著作,課題研究也推進了大半,成果斐然,令樂黛雲老師甚感欣慰。于是,期中考試結束後,他就懷着雀躍的心情,緊鑼密鼓地籌備起期待已久的法國之行。

此次國際學術交流活動,樂黛雲老師的随行團隊名額僅有四個。其中三人都是比較文學研究所的正式研究員,不是樂老師的得意門生,就是中文系的教學骨幹。而海天作為唯一的本科生,并且還隻是大一的學生,此番能夠随行參加這樣高級别的學術活動,在整個北大都尚屬首例,因此在中文系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起初,樂老師心疼海天課業繁重,特意為他申請了期中免試,也順利得到了嚴主任和學校的批準。然而,海天卻出人意料地放棄了這一難得的機會,堅決參加考試。他誠懇地對我說:“爸,您放心,我平日裡并沒有忽視專業課和公共課的學習,也不差這一場考試。況且,學校的免試成績是按滿分錄入的,樂老師帶我參加這次法國交流活動,本就頂着不小的壓力,我又怎忍心再讓她和系裡其他領導老師為難呢?”

靜靜聽完海天的一席話,我的内心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紛至沓來。這孩子啊,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就是這樣,骨子裡透着一股倔強,總是處處為他人着想,從來不願意給别人添一絲一毫的麻煩。最終,海天還是踏入期中考試的考場,雖說沒有像上學期期末考試那般摘得大滿貫,但各科成績依然穩居榜首,且與第二名拉開了不小的差距。後來,我把海天的這番話轉述給了嚴主任和系裡的其他老師,他們聽後也不禁一陣唏噓感慨。樂黛雲老師更是動容地說:“這孩子真是太讓人心疼了,這份超出年齡的懂事和體貼實在難得。咱們的眼光沒錯,他将來必成大器。”

海天在學業上的出色表現,讓我和婉清對他的法國之行既滿懷期待,又不免心生牽挂。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出國,于我和婉清而言,也是第一次打點孩子出遠門。雖說我個人有過多次出國經曆,可一旦事關自己的孩子,憂慮便如潮水般湧來,隻覺得處處都讓人放心不下。于是,我隻能憑借着以往那些不算完備的經驗,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向海天叮囑出入境流程以及在國外生活的各類注意事項,生怕他稍有疏忽,在異國他鄉遭遇什麼麻煩。婉清更是憂心忡忡,她帶着海天頻繁地穿梭于西語系,逮着那些法國外教就問個不停。從法國的風俗習慣到天氣狀況、交通規則,乃至生活中極易被忽略的細微瑣事,無一遺漏。她還特意準備了一個小本本,鄭重其事地将每一個要點都記錄下來。回到家中,又拉着海天反複地叮咛囑咐,那股子認真勁兒,仿佛要把所有的經驗和關懷都一股腦兒地塞進海天的腦袋裡。在海天攜帶的物品方面,我們更是煞費苦心、精心籌備。在海天的行李準備上,我們更是絞盡腦汁、精心謀劃。婉清精心挑選了一個堅固耐用且外觀精美的旅行箱,随後便在衣物和生活用品的籌備上反複斟酌權衡。春天的薄衫、夏日的短袖,從貼身内衣到保暖外套,從舒适鞋襪到遮陽帽具,無論是陽光明媚時的行裝,還是陰雨綿綿中的雨具,亦或是正式場合所需的西裝革履,還有休閑放松時的便裝服飾,全都整整齊齊地備齊備好。“這個季節正是春夏交替的時候,晴天雨天都不一定,不多備着些怎麼行?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的,東西又貴,想買都沒有地方買去!”婉清一邊仔細地折疊、整理着衣物,一邊不停地念叨着。瞧她那架勢,若不是顧慮着行李超重問題,恐怕真要将整個竹吟居的家當都一股腦兒打包運往法國,恨不能讓海天在異國的每分每秒,都能被家的溫馨與舒适緊緊環繞。

在海天出國的前一天,我将他叫到跟前,神色凝重地把提前兌換好的一千美元遞到他手中。海天先是一愣,像是被這數額驚到了,随即反應過來後,連忙把手縮了回去,急切地說:“爸,這真的不用了,太多了!我父親知道我這次出國,已經給我彙來了五百元錢。而且樂老師也明确說過,按國家規定,我們每個人最多隻能帶二百元人民币出國,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這筆錢您還是自己留着吧!”

他的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那種倔強與懂事相互纏繞着,絲絲縷縷地鑽進我的心窩,令我心間泛起一陣酸澀的疼惜,又悄然滋生出些許欣慰之意。的确,在那個年代,一千美元無疑是一筆巨款,折合成人民币近乎三千五百元,這一數額已然超出了系裡一年經費的半數之多。可我還是搖搖頭,固執地說:“海天,爸多次出國交流講學,這些規定細則自是清楚得很。雖說你們有活動經費,可出門在外,凡事難料,多帶些錢在身邊總歸是有備無患。想想看,此番出國機會難得,若有閑暇能去四處走走,領略領略異國他鄉的别樣景緻,區區二百元人民币又怎能夠用呢?何況今年政策有所放寬,允許攜帶的美元比以前多出不少,放在過去,我們出國時頂多也就隻能帶五十美元罷了。眼下這大好時機,為何不多帶些錢出去呢?海天,聽爸的話,這錢你拿着,權當是給我和你媽一顆定心丸,哪怕隻是揣在兜裡備着,也好過要用時幹着急。”

婉清也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海天的肩膀,接過話茬說道:“兒啊,你爸說得在理。他以前出國啊,也都是這麼個做法,能多帶就多帶,到時候花不完再帶回來就是了。媽跟你講,咱這趟出國不容易,到了外面可千萬别學那小家子氣,該花就得花,别扣扣索索的。雖說咱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算得上家底兒殷實,不差這點錢,你可千萬别委屈自個兒。錢花出去了,媽不心疼,可要是你在外面受了一星半點兒的委屈,哪怕身上就少了一兩肉,媽這心啊,都得跟被刀絞似的,疼得要命。你可别讓媽遭這份罪,麻溜兒地把錢帶上。”

海天聽着我們的話,嘴唇緊抿,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掙紮與動容。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低下頭,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極力克制着内心翻湧的情緒。終于,他擡起頭,目光中帶着一絲堅定,輕聲說道:“爸,媽,你們的心意我懂了,這錢我帶上就是了。”

他緩緩伸出手,接過那些錢,緊緊地攥在手裡,仿佛握住的是我們沉甸甸的愛與牽挂。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把錢放進背包的内層,拉上拉鍊,又輕輕拍了拍背包,像是在安撫自己,也像是在告訴我們他會妥善保管。做完這一切後,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用一種堅定而溫暖的目光看向我們,真誠地說:“爸,媽,你們放心,我在外面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你們操心的。”

說完,他向前一步,伸出雙臂,輕輕地把我們擁在懷裡。我和婉清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伸手摟住了他,欣慰、不舍與心酸同時湧上心頭,眼眶也不自覺地微微濕潤了。

第二天晨曦初露,系裡安排的面包車便早早候着,準備送此次參與學術交流的一行五人前往機場。因車上尚有空座,我和婉清上午又沒課,嚴主任便格外開恩,允許我們一同前往機場送行。一路上,婉清緊緊攥着海天的手,似乎生怕一松開,海天就會從眼前消失不見。她沒有像前幾天那樣,事無巨細地念叨那些注意事項,隻是偶爾像是被什麼觸動,才輕聲叮囑幾句,随後便又陷入沉默,隻是眼神始終膠着在海天的臉上,仿佛要把他的每一道輪廓、每一個表情,都深深镂刻在心底,目光裡滿是不舍與眷戀,又透着絲絲縷縷的擔憂,恰似一張無形的網,将海天緊緊纏繞其中。一旁的樂黛雲瞧着這一幕,不禁抿嘴笑道:“婉清啊,以前老蘇屢次出國,也沒見你上心去送過一回。這次海天不過就出去一個月,你卻這般依依不舍,倒像是孩子要遠行十年二十年似的。”

婉清忍不住撇了撇嘴,側過臉白了身後的我一眼,眼神裡滿是不屑:“老蘇多大的人了,還用得着我操心?海天可是第一次出國啊,當媽的能不惦着嗎?”話音剛落,她又立刻換了一副讨好的模樣,轉向樂黛雲,臉上堆滿了笑容,眼角的魚尾紋也愈發明顯:“我說黛雲,你瞧你們這一行人裡,就我家海天年齡最小,他涉世未深,有啥不懂的地方,你就多擔待着些。這一路上,還得麻煩你多照應他,可别讓他出啥岔子。等孩子平安回來,我們一定請你和老湯去竹吟居喝茶吃飯,到時候你可一定要賞光啊!”

“婉清,話不能這麼說啊,”我連忙接過婉清的話茬說道,“海天在這裡最年輕,理應他多照顧樂老師和其他老師學長們,哪有讓别人照顧他的道理?” 說着,我又把頭轉向海天,“海天,出國在外,要多聽樂老師和其他老師、學長們的話,腿腳勤快點,主動幫着幹點活,多照顧着點團隊裡的大家,任務要多承擔些,自己的分内之事務必做好,别讓别人操心,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有不懂的地方就多問,咱們出門在外,大家相互幫襯着,團隊才能更好地完成這次交流。放心,隻要你好好幹,好好學,大家都會看在眼裡的,樂老師和其他團隊裡的老師、學長們,也不可能讓你吃虧的。”

海天心領神會地看了我一眼,懂事地點點頭:“爸,我記住了!”

樂黛雲的目光一直在我們一家三口之間移動,此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呀,看你們這一路的忐忑不安的,我可都瞧在眼裡了。放心吧,咱們這趟出行,我保準把海天平平安安地帶回來,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少。”說罷,她将視線移向海天,眼神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與信任:“海天這孩子多機靈聰慧啊,系裡老師閑談時經常說,這世上就沒有他那雙眼睛看不透的事兒。不過這次,他那特殊任務别人還真幫不了忙,就得他自己獨立完成。但以他的本事,我相信肯定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至于團隊裡的其他事兒,有我們這些老家夥照應着,他不用多操心,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該做的事情上就行。”

樂黛雲的一句話讓我們一家三口都不約而同地直起身子,其他人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婉清忍不住開口問道:“黛雲,你究竟讓我家海天完成啥任務啊?不是又給他出難題兒吧!”

樂黛雲神秘一笑,擺了擺手說:“婉清,你這可就小看海天了。這任務對于别人來說那肯定是天大的難題,但對于海天而言,那可正是發揮他所長。放心吧,我肯定不是讓他去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最終沒能完成這任務,可這個過程對他自身素質的提升也是大有益處的,這孩子聰明伶俐,又肯鑽研,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呢。”

婉清聽後,雖仍有些擔憂,但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暗暗握緊了海天的手,眼神中滿是關切與不舍。我也輕輕拍了拍海天的肩膀,無聲地給予他支持與鼓勵,心中默默期許着這次遠行能讓他有所收獲,平安順遂。

車子一路平穩地抵達機場。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卻無法吸引我們的目光,我和婉清的視線始終膠着在海天身上,心也随着車子的前行而愈發沉重。步入航站樓,那嘈雜的人聲和匆忙的腳步聲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我們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即将遠行的孩子。看着海天随着隊伍辦理托運、換登機牌,每一個動作都在拉扯着我們的心。婉清緊緊地拽着海天的手,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海天,好似這樣就能将時間定格,讓離别永遠也無法到來。我靜靜地跟在海天身旁,眼神中滿是關切與不舍,那些平日裡未曾說出口的叮囑和期望,都在這默默的凝望中一一傳遞。

終于走到了安檢口,婉清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向前一步,張開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摟住了海天,将他那高大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像是要把自己的靈魂都嵌入孩子的身體,把所有的愛與牽挂都化作這個擁抱的溫度。淚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彙聚,順着臉頰滾滾而下,打濕了海天的衣襟,她泣不成聲地哽咽着:“海天,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媽什麼都不指望了,隻要你平安無事,媽就心滿意足了。”

我的眼眶也早已濕潤,喉嚨像是被千萬根針紮着,疼得厲害。我走上前,伸出雙臂,輕輕地環抱住他們娘倆。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婉清的顫抖和海天的不舍。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試圖将淚水逼回眼眶,聲音沙啞而堅定地說:“海天,放心地去闖蕩吧,家裡有我和你媽,我們會一直在竹吟居守望着,盼着你平安歸來。”

海天那高大而堅實的身軀微微顫抖着,他猛地伸出有力的雙臂,轉而将我和婉清緊緊地反抱在他那寬厚溫暖的胸膛之中。他的懷抱堅實有力,像是可以為我們抵禦世間所有的風雨,讓我們在這慌亂與不舍的時刻,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心與慰藉。然後,他把嘴唇湊近我們的耳畔,低沉卻又無比堅定地說:“放心,爸、媽,我走了,你們就在家裡,安安心心地等着我回來!”說罷,他緩緩松開手臂,目光直直地望向我們,那深邃的眼神中,一抹淚光稍縱即逝,被他強行抑制住。緊接着,他嘴角上揚,綻出一個燦的笑容,恰似破曉時分穿透重重霧霭的第一束曙光,耀眼而熾熱,瞬間點亮了我們眼中的黯淡。然後,他用力地朝我們揮了揮手,決然轉身,與其他人一道彙入安檢通道的隊伍裡。他的背影如同一棵蒼松般挺拔堅毅,腳步沉穩且自信,不一會兒便順利通過安檢,融入到熙攘的人流中,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隻留下我和婉清在原地,久久伫立,目光仍停留在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滿是牽挂與不舍,那漸行漸遠的腳步,仿佛一下下敲在我們的心尖上。

離開機場後,面包車又把我們送回北大東門。我和婉清如同被抽去了精氣神的木偶,沿着熟悉的未名湖,一步一步地向着竹吟居挪去。沒了海天在身邊的歡聲笑語,沒了他那高大身影的陪伴,燕園的景緻似乎都失去了顔色。平日裡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看來竟有些灰暗無光;湖邊随風搖曳的垂柳,也像是在無聲地歎息;就連那穿梭在林間的鳥鳴,聽起來都格外的孤寂落寞。我和婉清低垂着頭,失魂落魄地走着,彼此間沒有了交談的興緻,滿心都是對兒子的牽挂與不舍。

在湖畔,我們意外地碰到了嚴家炎主任,他也是要回家,正好與我們順路。看到我們這副蔫頭耷腦的模樣,他不禁笑着打趣道:“喲,這才剛和孩子分開多久啊?海天坐的飛機怕是還沒飛出北京市呢吧。照你們這狀态,接下來一個月可怎麼熬過去啊?”說着,他又體貼地告知我們,這趟航班大概晚上七點能到巴黎,樂黛雲到時候會在機場給系裡打電話報平安。這個電話會直接打到他家裡。如果我們想聽聽海天的聲音,到時候可以去他家,還可以和海天說上兩句話,不過時間不能太長,畢竟是國際長途,還得給系裡省點錢。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婉清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婉清一把拽住嚴主任的手:“嚴老……嚴主任,此話當真?”見嚴主任笑着點了點頭,她頓時激動得跳了起來,随後一把抓住我的肩頭,使勁兒地搖晃着我的身子,興奮地喊着:“老頭子,聽到沒有?咱又可以聽到海天的聲音了!太好了!太好了!”那聲音因為太過激動而有些沙啞,卻飽含着無盡的喜悅與興奮。

“行了行了,老伴兒!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搖散架子了!”我連忙用力掰開她的手,笑着埋怨道,“你看看你,都五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蹦那麼高。就不怕把腳腕兒再給崴折了?到時候,可沒人像海天那樣給你做飯了。”

“怕啥呀!瞅您這膽兒小的,海天這不眼瞅着還有一個月就回來了嘛。大不了天天吃食堂,能把咱咋地?權當換換口味兒了。”婉清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然後轉過身,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嚴主任說道:“嚴主任,我可跟您說,您可真是咱老兩口的大救星啊!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我們!你可不知道,海天這孩子自從進了北大,除了剛入學那半個月,剩下這大半年我們這老兩口就沒有一天不和他見面的,天天住一塊兒也有半年多了,這冷不丁一走,可把我這心給揪得喲!這下好了,有盼頭了。我這心裡啊,這會兒瞅您,簡直就是哪兒哪兒都順眼,怎麼瞧怎麼覺着您這人真是好到家了。哎喲喂,您說您咋就這麼會辦事兒呢?”

嚴主任的眼睛不禁眯成了一條縫,肩膀也跟着輕輕抖動起來,那副忍俊不禁的模樣仿佛是聽到了世間最有趣的笑話。他擡起手,用食指指着婉清,笑着說道:“好到家了談不上,您呐,以後别天天跟防賊似的瞅着我就行了!”

一句話說得婉清的臉頰瞬間泛起紅暈,頭也不好意思地垂了下來。嚴主任适可而止地止住了玩笑,又将身子轉向我,臉上還帶着未散盡的笑意,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歎了口氣,感慨道:“老蘇啊,你瞧瞧,就這一個小小的來電預告,電話還沒打來呢,就能給您老兩口帶來這麼大的慰藉。這兒子啊,在你們心裡的魔力可真是不小啊。”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羨慕,繼而又添了幾分怅望與失落,嘴角那抹微笑,在祝福之下,也隐藏着些許無奈的感慨,仿佛歲月沉澱下的遺憾正在心底緩緩蔓延。我和婉清敏銳地捕捉到了嚴主任的情緒變化,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瞬間明白了他内心的複雜情感。我們倆默契地将話題岔開,談論起院系裡那些或有趣、或瑣碎的見聞轶事,慢慢地陪着嚴主任朝着鏡春園的方向踱步而去。

不知不覺中,我們便來到那聲名遠揚的紅蓮池畔。那一片池塘裡,荷葉才剛剛從水面探出頭,嫩綠嫩綠的,宛如一個個小巧的玉盤,稀稀疏疏地分布在水面上。有的荷葉還打着卷兒,像是在沉睡中不願醒來的孩子,緊緊蜷縮着自己的身體,隻在邊緣處露出一點淡淡的綠意,羞澀地打量着這個新奇的世界。偶爾有幾滴晶瑩的水珠在荷葉上滾動,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像是給這片尚未繁茂的荷塘增添了幾分靈動的氣息。沿着池邊的小徑繞行,那片熟悉的竹林已在眼前若隐若現,正當我們停下腳步,準備與嚴主任在此道别時,一聲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宛如一隻小鳥,從池塘的對岸直直地飛了過來,撞進了我們的耳中:“呂曉明,怎麼回事?你怎麼總對海天懷着這麼大的敵意?該不是又嫉妒人家了吧!”

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瞬間打破了周遭的甯靜,讓我們三人的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滞。我的心咯噔一下,是王麗麗!雖說隻與她打過一次交道,可她的嗓音卻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間。怎麼回事?她又和呂曉明在一塊兒,而且還提及了海天,甚至談到了“敵意”與“嫉妒”這種敏感的詞彙。莫非這又是一場針對海天的陰謀在悄然醞釀?

我不動聲色地瞥了嚴主任一眼,從他那凝重的神情中不難看出,他顯然也猜到了說話者的身份,臉色随之陰沉了下來。婉清雖不清楚這兩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但從王麗麗的話語中,也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海天濃濃的敵意,刹那間,她的臉上像是覆蓋了一層嚴霜,眼神中滿是擔憂與警惕。我們三人就像心有靈犀一般,默契地同時放輕了腳步,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繞到池塘的另一邊,悄無聲息地隐藏在一塊高大的太湖石之後,透過石頭的縫隙與孔洞向外張望。

果然,呂曉明和王麗麗就坐在不遠處的一片草地上。王麗麗身體前傾,雙手撐在草地上,雙眼緊緊地盯着呂曉明,臉上滿是質問的神色,那眼神仿佛要在呂曉明身上灼出兩個洞來。而呂曉明則像是一隻慵懶卻又暗藏桀骜的貓,整個人向後仰躺,雙手交叉抱于胸前,一條腿伸直随意地擱在草地上,另一條腿微微彎曲,腳尖漫不經心地輕點着草地,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打着某種隻有他自己能懂的節拍。他的嘴角向下撇出一個充滿不屑的弧度,嘴唇微微張開,露出一絲嘲諷的輕笑,眼睛裡閃爍着不服、不憤與不屑交織的光芒,猶如暗夜裡的磷火,幽深得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隻見他輕哼了一聲,那聲音從鼻腔中擠出,帶着濃濃的不以為然:“麗麗,别在這兒裝蒜了,你敢說你心裡就不嫉妒章海天?也怪了,你說說這好事怎麼就都像被施了咒似的,一股腦全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回回考試,他都跟開了挂似的穩居榜首,科科成績都一騎絕塵,輕輕松松就能把咱們甩出好幾十分。咱系裡那些個老師、領導,眼睛裡就跟長了鈎子似的,全都圍着他轉,把他當成稀世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裡。現代文學課他就少上那麼一節,堂堂中文系嚴大主任居然親自給他補課,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要放在咱身上,缺十節八節課都不會有一個老師過問的。這還不算完,出了咱系,走到哪兒他不是吃得開?曆史系、哲學系、英語系、西語系,到處都有他的人脈和關系,那些系主任和老師們,見到他比見到自己系裡的親學生還親,就連那些外教和留學生們,都跟他親得什麼似的,整天混在一塊兒。還有那籃球賽,他一上場,那些女孩子就跟打了興奮劑似的,尖叫聲都能把房頂沖破,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哪個大名星呢!這也就罷了,後來他居然認了蘇文老師這麼個學術大腕當爹,這下可好,不僅假期和他那個幹媽偷偷摸摸地學兩門外語,且在學術圈子裡更混得風生水起了。整個北大,誰不知道蘇文老師的分量?就因為這層關系,那些老師、教授、權威、領導,哪個不是看在蘇老師的面子上,對他高看一眼?現在啊,他是要學術資源有學術資源,要人脈資源有人脈資源,簡直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說這次吧,樂黛雲老師的比較文學研究所,那選拔門檻高得能把人絆倒,多少助教、講師擠破了腦袋都進不去。可他呢?一個區區大一的學生,不但堂而皇之地邁了進去,還被樂老師親自帶着出國。他就算是有點真本事,可要說這裡面沒有他爹在背後幫忙疏通關系,你信嗎?反正我是打死都不信。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好事,憑什麼都讓他章海天給占了?怎麼也得給咱們勻點兒吧。咱中文系和北大這幫領導、老師們,眼睛裡就隻看得見那些有背景、有關系的,一個個都他媽的太勢力了!”他越說越激動,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雙手在空中無序地揮舞着,像是要把這滿腔的嫉妒與怨恨全都通過這揮舞的動作宣洩出去,每一下揮動都帶着他的不滿,似乎這樣就能把海天所擁有的一切搶奪過來,讓自己也站在那令人矚目的巅峰。

我的怒火自心底瞬間騰起,一路直沖天靈蓋,太陽穴處血脈偾張,突突跳動不止,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下一刻便會崩碎。呂曉明那字字如淬毒的惡語,化作一柄柄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房,每一下都疼得鑽心刺骨。上學期期中他們污蔑海天、聯名上告的行徑尚曆曆在目,如今竟又這般喪心病狂地颠倒黑白,刹那間,憤怒如同洶湧的潮水在胸腔内劇烈翻湧,鋪天蓋地,幾乎要将我整個兒吞噬。我胸膛急劇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粗重得仿若拉動破舊的風箱,雙眼死死地鎖住呂曉明的所在之處,心底竟湧起一股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将他狠狠掐死的強烈沖動。婉清原本溫婉秀麗的面容此刻已被憤怒扭曲得近乎猙獰,雙眼瞪得滾圓,仿佛能噴射出灼灼烈焰。她的雙唇不停顫抖,兩隻手死死地揪住胸口的衣襟,身體微微前傾,恰似一隻被徹底激怒、蓄勢待發的母豹,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噴薄欲出的怒火,對海天深沉的疼愛與此刻洶湧的憤怒相互交融,令她周身散發出一種令人膽寒的護犢之威。嚴主任向來沉穩持重的面龐此刻也陰沉得仿若能擰出水來,雙眉緊皺,目光猶如兩把火炬,直直地射向呂曉明,額頭上青筋隐現,微微跳動。他雙手背在身後,手指不停地交錯、松開,多年的相處讓我深知,那是他内心極度憤怒的鮮明表征。隻見他向前邁出一步,然而那腳步卻在半空中戛然而止,繼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他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喉結上下劇烈滾動,顯然是在拼盡全力壓抑着即将如火山噴發般的怒吼。片刻後,他輕輕地朝着我們搖了搖頭,眼神中透露出讓我們暫且按捺住怒火的意思。我和婉清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滿腔的憤怒,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兩個身影。

呂曉明和王麗麗卻宛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對不遠處隐藏着的我們毫無察覺,依舊自顧自地繼續着那番不堪的談話。王麗麗的臉上清晰地浮現出了一種深深的厭惡之色,想來她内心也覺得呂曉明的話實在是荒謬至極且不堪入耳。她不禁提高了聲調,聲音中甚至帶上一點憤怒與譴責:“呂曉明,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你說出這些诋毀的話,難道就不覺得虧心嗎?章海天所取得的哪一項成績不是憑借着他自己實實在在的本事?哪有半分是靠你口中所謂的投機取巧得來的?你要是真有本事,你也像他一樣回回考試獨占鳌頭,把衆人遠遠地甩在身後;你也在籃球場上力挽狂瀾,用一個漂亮的單臂扣籃帶領中文系籃球隊在絕境中奮起反擊,最終奪得冠軍獎杯;你也在各大報刊雜志發表上百篇文章,讓作家班裡那些眼高于頂的作家們都對你另眼相看、啧啧稱贊;你也能利用一個假期的時間就熟練掌握兩門外語,開學伊始便能流暢地閱讀外文名著,還能與外教毫無障礙地交流對話;你也能讓中文系的老師們争前恐後地想要将你納入門下,甚至為了你而暗暗較勁、互不相讓;最後,你也能讓蘇文教授心甘情願地認你做兒子,全心全意地對你悉心栽培,使你得以擁有那些令人豔羨的學術資源和廣泛的人脈關系。你扪心自問,你有這樣的本事嗎?既然沒有,那你就别在這裡對海天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說到這裡,王麗麗頓了頓,神情稍緩,語氣也變得有些低沉:“是,我承認我以前的确嫉妒過海天,可如今我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與出衆的才華,再加上他付出的那份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勤奮刻苦的努力,我就算是坐着火箭拼命追趕也趕不上。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嫉妒他呢?我們和他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就如同火柴永遠也不會去嫉妒太陽比它明亮耀眼一樣,我們嫉妒海天純粹是毫無意義的自尋煩惱。倒不如像嚴主任之前教導的那樣,徹底地摒棄嫉妒之心,把海天當作榜樣,拼盡全力去學習、去追趕。哪怕最終追不上他的腳步,但隻要能離他近一些,也是好的。倒是你,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整個人都被嫉妒折磨瘋了。平日裡對海天明面上笑臉相迎,可暗地裡卻總是雞蛋裡挑骨頭,各種找茬兒。我實話告訴你,别以為海天看不出來,什麼能瞞得過他的眼睛?沒準之前咱倆去系裡告狀的事情他都知道,就是不屑于和咱計較罷了。你也該清醒清醒了,見好就收吧,别再這樣整天瞎折騰,白白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了。”

我不禁暗暗點了點頭。這個王麗麗還算是個明白人,看來的确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徹底抛棄了嫉妒之心,開始用一種客觀公正的眼光看待海天了。身旁的婉清和嚴主任面色也漸趨平和,嚴主任的嘴角更是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之意。可呂曉明依舊是那副冥頑不靈的模樣。他脖子一梗,臉上再度浮現出那種令人厭惡的不屑神情,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輕哼:“哼!我可沒章海天那般長袖善舞、投機鑽營的本事。現在看來,打從入學起,他就認準了目标,像個螞蟥似的緊緊黏上了蘇文教授。鬼知道他用了些什麼甜言蜜語,竟能讓蘇文教授初次見面就為他鞍前馬後地忙活。他那心眼兒啊,九曲回腸似的,一般人是看不透的。那天下着大雨,人家蘇文教授就管他借一把傘,他可好,非執意送蘇文教授回家,結果回來淋得像落湯雞似的,這不妥妥一個苦肉計嗎?後來不知怎麼的,他居然打探到蘇文教授夫婦每日清晨都會去未名湖散步,便也天天跑去那兒跑步,大風大雨都擋不住他那獻媚的腳步,非抓住這機會天天跟蘇文教授套近乎不可,陪着他們在湖邊一圈又一圈地溜達,邊走邊聊,把那老兩口哄得暈頭轉向,甚至主動邀他去家裡品茶吃飯。竹吟居那是什麼地方?多少北大的資深教師都難以涉足,他一個大一的毛頭小子,倒好,跟回自己家似的來去自如。要說這裡面沒耍什麼手段,打死我都不信!你看之前咱們去系裡告狀的時候,蘇文教授那般拼命袒護他,連人格和性命都押上了,那會兒他還沒認蘇文教授作爹呢!後來蘇文教授的老伴腳腕骨折,他可逮着機會了,以照顧之名,厚着臉皮住進了竹吟居,天天忙裡忙外,買菜做飯、打掃屋子,那副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樣子,簡直把自己的尊嚴都踩在了腳下。嘿,還别說,他這一套歪門邪道還真把老兩口給糊弄住了,這‘爸媽’終于順順當當叫出來了。你看那時章海天那副得意勁兒,才叫了幾天‘爸媽’啊,一般人哪好意思當衆叫得出口?他倒好,當着大家的面叫得那叫一個親熱,人越多叫得越響亮。聽大二的學生說,他都能當着滿屋子學生,沖着麥克風喊蘇文教授為‘爸’,生怕别人聽不見似的,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認這麼一個學術大腕為爹,這等惡心人的下作行徑,反正我是幹不出來呀!”

我心中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握成拳頭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與海天相處的一幕幕閃電般地掠過腦海。那從彼此心底流淌而出的純粹而濃烈的真情,居然被肆意歪曲成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這般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行徑,怎能不讓我憤怒至極?婉清也是氣得渾身發抖,眼眶中淚光閃爍,要不是嚴主任事先的示意,恐怕早已按捺不住沖上前去與他理論。嚴主任的眼神愈發冰冷,好似能凍結周圍的空氣,他緊緊盯着呂曉明,那目光似在極力克制着即将噴薄而出的怒火,又似在思索着該如何應對這荒謬絕倫的言論。一時間,那塊巨大的太湖石的後面,交織着我們三個人拼命壓抑的、帶着怒火的粗重呼吸聲,好似即将爆發的火山在山體内部湧動着滾燙的岩漿,雖被厚重的岩石禁锢,卻仍發出沉悶而危險的回響。

不遠處的草地上,王麗麗似乎也被呂曉明這番話激怒了,猛地站起身子,徑直沖着他怒聲斥責道:“呂曉明,你真是不可理喻!張口就污蔑海天,你究竟哪隻眼睛瞧見他在鑽營了?咱們同班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為人如何大家心裡都有數,對誰不是真誠友善、光明磊落?就拿期中考試前一天來說,他犧牲了一整晚的時間,耐心地給咱倆輔導古代漢語語法知識,無巧不成書,第二天考試這部分内容就占了十多分。若不是他的幫助,你這次古漢語能順利及格嗎?你非但不心懷感激,反而惡意诋毀,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

呂曉明仿若被踩到尾巴的貓,也從草地上一下子跳起來,脖頸處青筋暴突,雙頰漲得通紅。他緊攥着雙拳,在空中猛地一揮,聲嘶力竭地吼道:“我憑什麼感激他?他給我輔導,那是他欠我的!打從記事起,我呂曉明走到哪兒不是衆人矚目的中心?從小學到高中,誰不是圍着我獻殷勤?本來到了北大也能延續這風光,我爸該打點的都打點好了,班長之位我手到擒來,學生會裡也有我一席之地。上學期期中考試前,大一學生的風頭不都讓咱倆占全了?可誰能想到,一場期中考試,章海天橫空出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咱倆的風光全搶了!此後,所有光環都套在了他頭上,衆人目光全聚在他一人身上。再也沒人關注我了,他憑什麼?就憑他腦袋好使?就憑他認了一個好爹?我就是不服!死也不服!”

呂曉明拼命地喊着,恰似一隻被激怒後橫沖直撞的蠻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胸腔裡的怒火一并噴薄而出。待氣息稍稍平穩,他圓睜着雙眼,死死地盯着王麗麗,那眼神仿佛要将自己内心的憤懑徑直塞進對方的心裡,嘴裡仍不停地教唆着:“麗麗,你可千萬别被章海天的假象所迷惑,他那個人城府極深,表面上看着對誰都無比真誠,其實越是這樣越用心險惡。就說上次籃球賽揭幕戰,他在球場上是出盡了風頭,可接受采訪的時候卻假惺惺地說什麼光榮屬于整個中文系,甚至整個北大,你聽聽,這不是明擺着得了便宜還賣乖嗎?簡直虛僞至極!還有這次期中考試,他居然放棄免試拿滿分的機會,非要參加考試,這哪是正常人的思維?其實就是想顯擺自己不管啥情況都能穩坐第一的寶座,還裝模作樣地做出一副為老師和領導着想的姿态,真是讓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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