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鬼市摸透了消息,才兜兜轉轉溜出來,這一趟弄清楚了一件事:祭祀的時辰未變,但是縣令提前送來三位娶親女子,如今都關在望湖閣。
元安沉默一路,最後還是下定決心:“我打算去打探一下望湖閣。”
柳折清從剛才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元安會動心思,他半垂着眼看不清情緒,寒聲問道:“非親非故,你想為幾個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命?”
好不容易找到回人間的路,偏偏不死心,非要折騰自己。柳折清強壓着火氣,接連發問:“你想救她們,可是你拿什麼救?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那柳兄為何救我?”
“心之所往,不得不救。”
“道義所在,不得不救。”元安神色平靜,他在學習捕獵之前,他的師傅隻教了他八個字:殺生為生,生不忘恩。
他們這些獵戶以捕殺獵物為生,可若隻知殺不知恩,那與豬狗何異?草木未落,斧斤不入山林;飛禽尚幼,弓弩不施啼鳥,他們既得順應天時,還得遵着道義。
将幾個受苦的女子丢在惡鬼堆裡,白瞎了這麼多年葬送他腹中的獵物,他還不如趁早了結自己。
柳折清眼神冰冷:“好好好!你遲早被你那些迂腐的道理害死。你若是有本事,我也不攔你,你隻把欠我的那兩條命還回來!”
“我已經把下半輩子許給柳兄當牛做馬,柳兄自己的東西,若想要自己取便是。”柳折清一提這個,元安就氣虛,隻能兩手一攤,作出一副不知悔改的無賴相。
偏偏他一句:“……下半輩子許給柳兄……”
聽的柳折清一晃神,手指攥緊,倒像是真的抓住這輕飄飄的半句話。他搖搖頭,長歎一口氣,哀怨道:“冤家,真是欠了你的。”
“柳兄,我保證隻是打探,若是真沒有辦法,絕不多留。”元安盯着柳折清,清俊的眉眼滿是認真。
柳折清凝視元安良久,知道要元安不聞不問,怕是他此生難安。他緩緩伸出白骨左手:“你若不執意犯險,我陪你走這一趟,擊掌為誓。”
元安心神一震,五指緩緩觸摸到冰冷堅硬的白骨,兩掌貼合,顫聲道:“擊掌為誓,多謝柳兄。”
哀帝斜睨柳折清一眼,真是拿捏人心的好手段。他不願摻和進去,說道:“既然是打探消息,我就不走這一趟了。”
料想哀帝生前也沒有做賊的經驗,兩人沒有強求。望湖閣好尋,這鬼界上千年,貪戀人世繁華的早早去了酆都投胎,留下的不是天生惡鬼,就是心有執念的厲鬼,誰有心思建些亭台樓閣?
因此望湖閣在荒蕪的鬼界一眼就能望見,大約有七層樓高,點亮了一排紅燈籠。約摸是擔心女子思鄉,望湖閣仿照人間屋子,雕欄飛檐,庭院有曲徑通幽。
兩人潛到望湖閣附近觀察,才發現守衛并不森嚴,隻有零零散散的夜叉巡邏,隐隐有女子啼哭之聲傳來。
元安暗自琢磨河伯玄淼對娶親一事态度古怪。若說不重視,可娶親之事傳得沸沸揚揚,儀式頗為隆重,可若說重視,又偏偏對此事不加幹涉,祭祀流程換了也罷,女子換成三人也好,居然沒有發怒,難不成真是好脾氣?
甚至連這望湖閣守衛也極為松散,可元安沒想到,人間的女子到了鬼界哪敢邁一步?而這鬼界的惡鬼雖然饞涎,卻生怕犯了玄淼忌諱,不敢越雷池一步,這一日倒也平安無事。
但這女人肉香遮也遮不住,絲絲縷縷地萦繞在鼻翼間,沒一會就有夜叉忍耐不住,口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柳折清看着心生一計,附在元安耳邊嘀嘀咕咕,元安聽完好笑擡眼瞧了他一眼,估摸這人是打算報複自己專給他找麻煩。
見元安不反駁,柳折清笑嘻嘻用手指點在他眉心玄淼留下的水紋,隻見那水紋蕩漾一瞬,漏出一絲活人的香味。
幸好玄淼的印記管用,元安這至陽之體被封着的時候不覺得,一旦解了封,倒真像陳年老酒醇香醉人,柳折清深吸一口氣,翻手掏出一個麻袋就将元安裝進去。
柳折清提着麻袋,大大方方顯出身形,兩個護門夜叉用寒光閃閃的二叉戟交橫檔,怒目呼呵:“大膽!竟敢擅闖望湖閣!”
誰知柳折清比他們氣焰還嚣張:“還不快閃開!不要耽誤大人的事。”
見二人不讓,柳折清竟擡腳将一隻夜叉踹出一丈遠:“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我手裡拿着的是什麼?!”
兩隻夜叉的額頂和下巴四隻眼睛瞪得比銅鈴大,也沒看出麻袋的稀奇,但那麻袋裡濃醇的香氣霸道地鑽進腦子,這一日兩夜叉鼻子都要吸麻了,一下就分辨出這是人肉香。
“哼岸上那群兩腳羊送了四個女人,偏偏偷跑了一個。”柳折清不輕不重踢了麻袋一下,這才說道:“什麼都瞞不過大人,大人封了我迎親使,吩咐我把她抓回來,别在這兒擋路!我還要回去向大人複命。”
袋子裡傳出幾聲悶哼,聲音有些低啞,真是個活人。
被踹飛的夜叉還在猶豫,另一隻夜叉已經把他拉在一邊:“你管他作甚,多了一個又不是少了,若真是大人安排,攔了他說不定被大人摘了腦袋,若是、不是……”
“嘿嘿那豈不是隻有你我知道多了一個,更何況這個聞起來……”夜叉咂摸下空氣中的味道,看起來一副陶醉的模樣:“比那幾個更香!”
踹飛的夜叉眼睛一亮,很快就閃到一邊。柳折清高傲瞥了他們一眼,光明正大帶着元安混進了望湖閣,裡面更無守衛看守,恐怕也是擔心這群惡鬼控制不住食欲。
進了庭院,元安從麻袋翻出來,兩人順着哭聲在庭院裡摸索,很快就來到望湖閣門口。屋門掩着,元安聽到抽泣之聲中有三道呼吸聲,但隻有兩人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