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的聲音卻依舊清澈幹淨。
“有些東西想送給你。”
他緩緩轉身,笑容在陰影裡消失,面對女學生的那一刻,雙眸深不見底。
那種隐隐約約的窺視感,像有人站在他瞳孔深處,朝外凝望着。
但下一刻他便垂眸,纖細的睫毛輕輕眨了眨,像在緊張似的。
“在書房裡,你想來看看嗎?”
女學生怎麼可能舍得拒絕,她難掩雀躍地應聲,像隻活潑的黃莺跟在喜歡的男生身後。
江漱陽推開書房的門,比起客廳明明暗暗的光,書房内幾乎完全黑下來了。
他像是不習慣光線的變化,目光定格在前方,瞳孔微微一縮,在聽到身後女孩咕哝“好黑啊”的時候,輕聲提醒:“麻煩關上門,有些東西……在全黑的時候才能看到。”
當書房的門閉合,江漱陽轉身走近女孩,在他面前暫時扮演女學生角色的是程助理。
程助理按照劇本,裝作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的模樣,站在原地眼睜睜望着江漱陽越來越近。
那張年輕俊朗的臉在視線内無限放大,明明臉上表情那麼淡,瞳孔中若有若無的冷漠殘忍卻讓他忍不住想要避開。
也正是這閃躲的片刻,他錯過了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逝的決絕,像下定決心般的。
下一秒,男生擡起左手扣在他臉頰邊,用一種輕柔卻不容抗拒的力度托起,拇指緩慢而堅定地摩挲着下颚的骨骼。
倘若真是劇本中暗戀着他的女孩兒在這,或許還會羞怯地誤以為這是暧昧親昵的接觸。
但程助理看過劇本,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微妙得發顫的情緒在他心裡悄然萌發——是恐懼嗎?現在的年輕人随随便便都這麼會演嗎?
程助理恍惚地感覺到一支尖銳的硬物抵在他小腹,寂靜無聲的會議室内,恐懼又悸動的情感随着雞皮疙瘩蔓延至四肢……
“咔哒。”
“——”
“呼——咳咳!!”程助理後退幾步,拍着胸口低嗆了幾聲,才擡頭去看那令人出乎意料的男生。
他笑了笑,有些無奈:“漱陽,你這也太會演了。”他都完全被這新人的眼神戲唬住了。
他視線落到江漱陽右手握着的圓珠筆上,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原來是圓珠筆……那按鍵聲……你什麼時候拿在手裡的,我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被刀子捅了呢,唉,腿都有點麻了。”
江漱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右手卻沒忍住轉了兩下筆,眉毛微微揚起,顯然是被誇得很高興的模樣,完全藏不住一點。
他回答道:“收在口袋裡,剛剛才拿出來的……程哥你今年多大了,皮膚很好啊,跟小孩一樣。”
程助理:“……哈哈,已經畢業幾年了,肯定沒有你皮膚好……”
而會議桌邊自始至終圍觀的三位老師和季藍英仍然保持沉默。
他*的,這就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嗎?
何信不動聲色地捂住心口——這小子潛力太大了!!!
一般的表演新人很難做到在鏡頭和衆人注視下保持自然,哪怕是不少明星也會下意識地在演戲時去維持鏡頭前的“好看”。
但江漱陽沒有,他隻是在表演而已。
表演角色的虛僞,殘忍,道貌岸然——譬如那個咧嘴的笑容,這是一個很破壞長相的表情,因為要足夠的誇張才能表現出角色的難以自控和不正常,且這種誇張不能過了那個線,太誇張就容易讓人聯想到精神病院裡的傻子……
在何信看來,這一段笑容的表演可以模仿國外電影裡的小醜,但那種镌刻在靈魂深處的瘋狂又不是知道就能演出來的,他需要的是殘忍的瘋狂,可不是腦殘的瘋子。
但江漱陽不是這麼演繹的。
何信閉上眼,在腦海中回放方才江漱陽的表演。
那孩子嘴巴在笑,眼睛卻是冷的,是專注的,警覺的,毫不動容的。
其實這一段劇情是有完整版的,他給江漱陽的隻是其中一小段,關于“女學生”和“學長”這兩個角色的更多背景,以及學長帶女學生來公寓的原因和目的,書房裡究竟有什麼……等等這些問題都沒有在江漱陽那份劇本裡透露。
然而極其稀罕的是,這小子似乎通過劇本裡隻言片語的描寫和暗示,捕捉到了這段劇情的違和之處,甚至還表演出來了!
何信反複回想,确認不是自己多慮了。
江漱陽看女學生的眼神,不是殺人犯看獵物、屠夫看生肉的眼神,沒有那種手到擒來的占有欲。
——因為單看這段劇情,大多數人都會誤讀“學長”的角色,認為他是個僞裝的校園霸淩者,是天生情感淡漠的反社會人格,和欺負女學生的那夥人是一樣的,甚至更殘忍變态,将霸淩上升為屠殺。
但這個從未接觸過表演的大學生卻演繹出另一種“學長”。
他的眼睛像叢林裡沒開化的野生動物,那種毛骨悚然的狩獵感通過這雙眼睛一點點注射到觀衆的血管裡。
他在用看待“同類”的目光注視女學生,不是獵人對獵物,而是同一片叢林裡互相窺伺的野獸在用不同的方式獵食。
弱肉強食的底層邏輯上演化出同類相食的冷酷殘忍,他在捕食同類,以期得到食物鍊更上層存在的認可和青睐。
眼神戲的張力被他發揮得淋漓盡緻。
何信睜開眼:“江漱陽,你知道學長在書房裡看到了什麼嗎?”
江漱陽愣了愣,思考兩秒:“嗯……應該有第三個人或某種傳遞信息的物品存在吧?”
何信難以遏制自己眼裡的驚喜,但仍舊略帶懷疑:“你怎麼知道?”
江漱陽摸摸鼻子。
呃,怎麼知道的來着?
說他是在夢裡看到的有人會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