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幺妹父母哥嫂四人也情緒爆發,她哥更是嚷嚷要教訓婆母,轉身要去尋趁手的刀。
婆母抄起門旁的鋤頭,往門上一劈,陰恻恻地盯着哥嫂二人,嘶啞地尖叫道看是他砍得快,還是她劈得快。
婆母的聲音像耙犁尖刮在石頭上那樣梆硬,她的眼球像是被狠辣攪渾了,看起來濁濁一片,讓衆人明白方才的話并不隻是一時之氣。
幺妹的父母哥嫂交換了眼神,大概都是有些慌的。
畢竟女兒延續不了人家的香火,說起來的确是自己家不太占理,而她兒子人高馬大,較真起來自己家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但輸人不輸陣,哪怕心底已生怯意,陳家夫妻也不能擺在面上。
幾個人立刻更換策略,你一言我一語,像唱戲似的,越說語氣越軟,幺妹的媽媽見親家母似有松動,尋了個機會攀上對方的手,拉着她往屋裡走,在椅子上坐下。
哥哥嫂嫂和父親也跟在後頭,進了房,隻幺妹還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門外好事的村人見看不到熱鬧了,覺得乏味,便也漸漸作鳥獸散,隻是走之前,還不忘最後指指點點一下“不争氣”的幺妹。
此刻的幺妹,就像田裡的稻草人,破破爛爛的,用荒草紮起的身體裡千瘡百孔。嘴巴隻是擺件,張不開,更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幺妹的男人見家中無人也尋了過來。
他背上背了一把黢黑的砍刀,高高壯壯的身子,像是要把門框擠滿。
他睃了幺妹一眼,徑直往屋裡走。
原本聽到要把家裡的一頭小豬作賠正不高興的幾個人,一見到來人的陣勢,變臉似的賠上笑臉。
天将黑,婆母和她兒子帶着哼唧叫喚的小豬準備回家,見幺妹木頭似的站在那不動,婆母狠狠擰了下幺妹瘦削手臂上的皮肉,讓她跟上。
就這樣,幺妹一成不變的生活裡,多了一隻用她換回的小豬猡,養豬喂豬的活,還是落在了她頭上。
豬欄裡還有另外兩頭肥胖蠢鈍的大豬,身上烏髒髒的,喘着粗氣,幺妹有時會在這頭豬臉上看到婆母的臉。
她總覺得,大豬會在夜裡幻化成怪物,張開滿是臭氣的嘴,把自己嚼得稀爛。
但小豬則不一樣,牠那樣小,身上是粉嫩嫩的,暖烘烘的小身子和濕潤潤的鼻頭,總愛蹭着她。
日子久了,幺妹乏善可陳的艱難生活裡,隻有一頭小豬能給予她丁點兒慰藉。
她在這家裡唯一能獲取的溫暖,竟來自于一頭豬。
有時她會出神地想,自己也不是賠錢貨,至少給哥哥換來了女人,又給婆家換來了豬崽。
但一頭小豬不足以改變幺妹的處境。
這樣難得讓人想死的日子,竟還能更難些。
甩不掉幺妹,他們越看她越煩。
有時冷不丁地就會從後頭踹她一腳,待幺妹手上的東西一灑,倆母子就名正言順地打她一頓。
到晚上,她就成了塊破抹布,是男人用以洩火的物件。
這樣的日子,一天和十年是沒有區别的,幺妹已經喪失了計時記日的需求和能力。
待某日雪花落下,在已經長大許多的小豬身上化成了一灘淺淺的水,她才驚覺冬天的到來。
冬天來了,年關的到來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臘月的熱鬧烘不暖幺妹涼透的生活,能有兩件厚點的衣服過冬已經是幸事。
過年時村裡最大的八卦,是村尾那破房子住的人家,他家的女兒招娣從城裡回來了。
她穿金戴銀,帶着大包小包的玩意返鄉探親,讓大家眼饞心熱。
村裡人都沾親帶故,往上數幾代,指不定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婆母也趁着熱鬧上門去,還帶上了幺妹。
屋子裡擠滿了人,招娣坐在椅子上,言笑晏晏,八面玲珑。
婆母瞧屋子裡多出好些新家當,更是心急,見空插嘴問說能不能把自己家的賠錢貨也帶去見見世面。
招娣的眼睛落在幺妹身上,看對方穿着破爛,神情怯懦,但五官還是周正的。
她眼珠子轉溜幾下,隻推脫說不方便。
婆母内心生氣,又不好發作,面上讪笑,擰着幺妹回家了。
這樣的小插曲沒有在幺妹心底留下任何波瀾,她還是每天幹做不完的活,挨受不盡的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