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幺妹顧不得害怕,她沒命地往前奔,跑得喉嚨裡都翻起鐵鏽味,肺部好像要炸掉似的。
她不知道火車站究竟在不在前方,但她已經沒有别的選擇了,她要去找招娣。
天不欲絕她,幺妹跑着跑着,漸漸能聽到劃破阒寂的火車長笛聲,她幾乎要掉下淚來。
她從未坐過火車,她也沒有錢,隻戰戰兢兢地趁人不覺時,悄悄從貨倉口翻了上去,将自己縮在黑暗無光的角落裡。
幺妹驚魂未定,哪怕已經上了車,她的兩排牙齒還哆哆地不停打顫。
她也不知道該在哪裡下車,但火車車轱辘撞上鐵軌時發出的規律哐當聲,倒是讓她漸漸平靜下來了,随後又緩緩地睡着了。
她實在太累了。
幺妹是被人拍醒的,卸貨的工人也被藏在貨倉裡她吓了一跳。
她腦子還未完全清醒,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往後縮起來。
待她定睛一看,面前是兩個男人時,更害怕得将自己抱成一團,衣袖因此而卷起,露出滿是傷痕的手臂。
他們也沒有别的意思,見她如此膽怯,又帶着斑駁的傷,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你别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幺妹這才從臂彎裡慢慢地擡起頭,露出一雙滿是恐懼的眼睛。
工人又開口:“火車已經到終點站了,你……你得下車了。”
幺妹的眼裡又染上茫然與無措。
見狀,工人又輕聲問:“你是要去哪嗎?”
幺妹看對方确實沒有惡意,才終于嗫嚅開口:“我想去祁平。”
說話時,幺妹覺得喉嚨像兩張砂紙相互摩擦一樣的幹澀,發出的聲音也嘶啞無比。
兩個工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訝。
“妹子,這裡就是祁平,這趟車的終點站就是祁平。”
聽到對方的話,幺妹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老天是眷顧自己的,竟真的誤打誤撞地到了想去的地方。
幺妹艱難起身,又猶豫着小聲問:“哥,麗宮怎麼走?”
麗宮二字又惹得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怪異,“妹子,你去那裡要做什麼?”
“我要去找人。”幺妹聲如蚊蚋。
兩人不再多問,左右是幫不了她什麼。
其中一人還是好心地帶她出了站,又送她上了巴士,替她付了兩毛的車費。
他跟司機打了聲招呼,到了麗宮所在的車站時記得跟這位小妹說一聲,得到司機的應承後,他才下車。
幺妹糊裡糊塗地上車又下車,站在人流如織的馬路上,茫然四顧。
她若是認得字,就會發現,麗宮就在車站不遠處。
但她是個文盲,也不曉得開口問路,從白天到黑夜,隻木然地在車站靠牆呆坐。
夜深了,周圍的喧鬧聲漸熄,燈火漸暗,隻一處反其道而行,霓虹燈牌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好不奢華。
泊車小弟和看門小弟身着不太講究的西裝,戴着白手套送往迎來,鞠躬彎腰,得了空隙,便湊在一起抽煙聊天。
幺妹從下午起就在車站了,小弟們到崗時就注意到她了,隻是沒人搭理罷了。
夜越深,他們也漸漸好奇起來,終于,有人趁空跑到車站去了。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泊車小弟嘴裡總是讨好地稱人先生小姐或老闆,一時也拗不過來。
但幺妹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此前十六年從未有人對她和顔悅色過,加之對方廉價的西裝在她眼裡也是闊氣異常,以至于她隻瑟縮着不敢開口。
泊車小弟好奇得來又閑着無事,幺妹的退避絲毫不影響他的熱情,“小姐?”
幺妹雖然膽小,卻也明白自己不能幹坐在這,難得有人上前搭話,自己可得抓住機會。
她稍稍跟人對視上便立即垂下眼睛,嘶啞着開口:“我……我想去……麗宮。”
幺妹聲細如蚊蠅,對方并沒能聽得很清,“去哪?”
幺妹咳了咳,清清嗓,又微微擡高了音量:“麗宮”她照着招娣的話,“美麗的麗,皇宮的宮。”
泊車小弟瞪大了眼睛,失笑道:“小姐,這裡就是麗宮啊。”
這下換幺妹驚訝瞪眼了。
“你來麗宮幹什麼呢?”泊車小弟耐心道。
“我來找人的,”幺妹忐忑不安的心似乎踩到了地闆,“我找我的同鄉,招……嗯……芳萍。”
其實她并不知道是哪個fang哪個ping,隻複述招娣說過的話。
“哦你找她啊,”泊車小弟是知道芳萍的,“你跟我過來吧,到門口這。”
他領着幺妹到門口,跟同侪交待幾句,便獨自進去尋人了。
不多時,他兜裡揣着芳萍給的辛苦費,一臉喜氣地出來,拿了個闆凳放在拐角,讓幺妹先去那坐着等,說待芳萍忙完了自會出來找她。
幺妹也乖順地聽對方安排,在角落坐着,擡頭看着姹紫嫣紅熱鬧非凡的招牌出神。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這燈紅酒綠的麗宮,會是她人生的第三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