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一張紙,仿佛有千斤重。
宋玉酌拿到譯文時,手指克制不住的輕微抖動。
隻因上邊撰寫的内容,是關于阿哥未婚妻清白的。
是或不是,不僅決定了夏宋兩家人的這段姻緣能否有好的結果,更緊要的是,關乎整個宋家的安危。
如若夏欹就是夏星,那麼她處心積慮接近阿哥,一門心思的要嫁進宋家,必然是有所圖謀。
可圖的究竟是什麼,她猜不透。
宋玉酌對夏星的了解并不多,隻堪堪停留在表層,她從來都看不穿夏星,不懂夏星。
若隻是來找她,宋玉酌反倒沒那麼害怕,可她擔心家人,擔心他們會因此而惹上個大麻煩。
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态,宋玉酌咬牙将信紙一點點展開,指尖動作十分小心謹慎。
許青站在一旁,見她面色凝重,身形微微一晃,像是秋日裡枯枝上飄零的葉片,搖搖欲墜。
他猶豫半刻,出于禮節,終是忍住湊上前去看電報上寫了什麼的沖動,隻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宋玉酌的表情。
宋玉酌斂眸盯着那兩列譯文,不敢看錯任何一個字。
「夏欹腹部的刀疤的确是突發急病,在教會醫院開刀,切除病竈以後留下的。」
「這一點,上海那位德國醫生可以證明,他對夏欹的印象很深,哪怕在上海這樣富貴繁華的城市,像夏欹這樣漂亮的女人也并不多見。」
宋玉酌反複看着手裡的白紙黑字,短短兩段話,逐字逐句的讀了很多遍,才讓她心口壓着的那塊大石頭順利落地。
夏欹腹部的刀疤,有證人可以證明。
那是一位德國醫生,連阿哥要找人接近他,都需要花不小的功夫。
而夏星是海匪,更不可能同那樣身份地位的人有交情,人家恐怕不會願意為了她說假話。
夏欹的刀疤,确定是手術造成的,而不是出自她手。
這一個困擾宋玉酌良久的問題,總算有了答案。
連日以來的疑慮和恐慌被打消,宋玉酌心情總算是松快了幾分。
許青見她臉上終于浮出笑意,也就跟着笑:“電報上說的什麼,你好像很開心。”
宋玉酌本能不願将這事透露給太多人知道,便回他:“是阿哥發來的,他這次生意談得很順利。”
許青也露出喜色:“那太好了。”
到宋府以後。
宋玉酌跟許青告别,獨自走了進去。
一邊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邊想着,以後定要好好對待夏欹。
路過中堂時,宋玉酌聽見自家姆媽在同誰話家常的聲音,笑得很是開懷,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她心想,是姆媽的哪位好友來家裡了嗎。
家裡的傭人這會兒走到宋玉酌面前,很恭敬地跟她說話。
“二小姐,太太吩咐了,若是見到你回來,就請你到客堂去一趟。”
宋玉酌視線朝裡頭的客堂瞥去,“是什麼人來家裡了?”
人還沒嫁進來,傭人不敢失了規矩,回了一句:“是夏家的小姐。”
宋玉酌略顯得詫異,倒是沒說什麼,擡步朝着中堂去了。
還在院子時,宋玉酌就遠遠瞧見坐在椅子上的夏欹。
她這回穿着的是西洋式的淑女裙,高跟鞋,胳膊包在白色袖子裡,流線漂亮又修長,領口和腰間都綁着綢帶,腰肢盈盈一握,更顯細若無骨。
燈光下,夏欹肌膚瓷白,臉上笑意溫柔,眼睛一直都望着何須眉,在很認真的聽何須眉說話。
這樣的夏欹,看着是很親切柔和的。
可因為那張酷似夏星的臉,無形之中,又帶了幾分匪氣。
江南女子的嬌媚溫柔與喊打喊殺的匪氣融合在一起,竟半點也不違和。
宋玉酌手心不自覺浸出一層細汗。
但凡想到夏星那個人,她的心就會亂得一塌糊塗,情緒也很複雜,既是羞又是恨。
就算知道夏欹不是夏星,可相似得這麼厲害,她到底還是沒法子一下就徹底将她們剝離開來。
四年前的那場噩夢始終還是無法消解地一幹二淨。
宋玉酌下意識停住腳步,在外邊悄悄打量了一會兒,也順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後才進門喊姆媽,接着又叫了夏欹,語氣沒有任何不妥。
何須眉朝宋玉酌招了招手:“玉酌回來了?來這邊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說。”
宋玉酌坐下後,傭人又端上一碗冰燕窩。
宋玉酌正好有點口渴,把瓷碗端在手中,垂着眼眸,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
冰鎮過的燕窩又滑又軟,入喉涼絲絲的,很是解暑。
吃了燕窩,心也沉了下來,她猜測姆媽要跟她說的事情,肯定跟夏欹有關,心底很是好奇。
果然,何須眉看了一眼夏欹,旋即眉眼笑開,開始跟女兒說話。
“夏先生夏太太家中有點事,需要立即回江南,待玉霖和阿欹成親的日子定下之後,會拍電報過去,到時再麻煩他們來一趟。”
“他們走了,留阿欹一個女孩子在飯店獨住,我實在是不放心,就接到家裡來了,方便照顧。”
“叫你過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
“這段日子就讓阿欹住到你的院子去,東廂房我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
話音剛落,宋玉酌手裡的瓷勺砰的一下砸在碗裡,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夏欹在何須眉說話時就把視線放在了宋玉酌身上,恰好将她驚愕的表情盡收眼底。
宋玉酌艱澀吞咽下嘴裡的燕窩,再開口時,嗓音有些啞。
“住到我院子裡去?”
為什麼不住到阿哥那邊?
這樣的念頭,隻在宋玉酌腦海裡一閃而過,很快她就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現下人們都慢慢接受了西式思想,對男女之間的關系沒那麼苛刻了,離婚甚至成了時髦的事。
可未婚的男女這麼公然住在一起,仍舊是不合規矩的。
傳出去,大家會說他們宋家不懂禮數,說她阿哥輕浮,是對夏欹的不看重,是欺負人。
如果跟未來小姑子住在一起,就能避免閑話。
“是的呀,正好你們姑嫂之間也可以培養培養感情。”
何須眉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夠和和美美的,兒子和未來兒媳的感情自不消說,女兒總歸也是要跟嫂嫂親近一些才好。
說完,她又催促一聲,“燕窩吃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阿欹今日去了車站,來回奔波,怕是也累着了。”
夏欹笑:“玉酌妹妹慢些吃,我還好,可以再陪太太多聊幾句,不用着急。”
宋玉酌眉眼低垂,并未搭話。
她滿心都是即将要跟夏欹同住一個院子的事。
吃着燕窩,耳邊是何須眉和夏欹說話的聲音,她聽見了聲音,卻沒聽進去内容。
直到兩人聊完結束,她的燕窩也吃完了,這才起身回院子。
後院的遊廊路不算寬敞,宋玉酌跟夏欹走在一起,幾乎是肩并着肩。
南陽城的六月份,夜裡的空氣也有些潮濕悶熱。
遊廊頂上每隔十步左右,就懸挂一盞全銅的吊燈,吊燈暖黃色的光線将路面照得清晰,也在宋玉酌烏黑的發絲上照出了點點光暈。
她頭發越黑,襯得皮膚越白,纖細脖頸愈顯得脆弱不堪。
夏欹停下腳步,一手掌住宋玉酌的腰,将人攬到身前,另一隻手很快的伸向了宋玉酌的脖頸,按了上去。
再松手時,一抹鮮紅就在她指腹間赫然綻開。
不等宋玉酌開口,夏欹邀功一般将自己的指尖湊到宋玉酌面前去,笑着說道:“我從小就不招蚊蟲,蚊子隻咬身邊的人,從來不碰我一下,興許是我的血不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