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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五章 最難風雨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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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四十五年夏·桃花巷】

時暮色昏沉,電光如龍,雷鳴訇轟,路上幾不見行人。

魏子然一路匆匆行至桃花巷,于雨霧缭繞中,忽瞥見一抹楊柳般的身影在某處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那一瞬,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息。

循着牆根慢慢上前,他在那家門前停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緩緩擡起的臉。

較之那年冬天,眼前的這張臉已慢慢褪去了稚氣,隻是依舊蒼白如雪,尖細的下颏上正淌着雨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遞了手巾過去,她卻不接,反倒往門牆那兒靠近了幾分,偏開目光看向了别處。

魏子然有些失落,想是時隔一年多,她已不記得淨慈寺裡的互贈互答,也不記得他了。如此這般想着,他心裡稍覺安慰。

收起手巾,他卻不進一步也不退一步,隻是撐着傘、隔着雨霧同她說道:“乙卯年①,冬日,淨慈寺……你,你記得麼?”

她不答,隻是重新将目光轉了回來,靜靜地看着他。

魏子然并不死心,打算再詳說一些兩人書信往來的事,她卻忽開口回應了他:“我記得。”

一句“我記得”令魏子然欣喜若狂。

這是他這些年來頭一回聽到她的聲音,稚嫩清脆,如出谷黃莺、随風柳絮,輕軟動聽。

可這還不夠,他渴望像親人朋友那樣親近她,同她好好說一回話。

他問:“你在這裡做什麼?身上都淋濕了,出門怎麼不帶傘呢?可以的話,我……我送你回家,行麼?”

這些話,他不知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宣之于口的,隻是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牽起的一抹笑,竟不覺着傘外劈裡啪啦的雨聲吵鬧了。

“我住在這裡。”他聽見她這樣說。

“啊?”魏子然驚詫不已,擡頭望了望眼前這間殘損破敗的屋檐,問她,“你家不是住太平坊麼?”

她卻慢慢斂了笑容,不言不語地盯着他。

魏子然仿佛覺得自身陷進了一團迷霧裡。眼前的人,即便就這樣站在他面前,甚至肯施恩同他說話,可他總覺得她的态度太過飄忽迷蒙。

不該是這樣!

那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後,有老妪焦急喚她的聲音。不一會兒,那聲音的主人便從門後探出了身子,正是當年在淨慈寺送雪梨的老媽媽。

這老媽媽見了魏子然,先是奇怪地“咦”了一聲,看着他的眼神卻奇奇怪怪的,并不同他打招呼,隻拉過自家姐兒的手,滿是關切地指責着:“外頭下這樣大的雨,你怎麼又跑外頭來看雨了?喲——瞧瞧這身衣裳!好姐兒,你可再不能着病了,回頭你娘又得替你張羅了!”

說着話,她便将人牽到傘下,轉身便進了門。

魏子然不知自己為何會受到這般冷遇,眼下已是忘了來桃花巷的初衷,忙跳上台階,從即将闩上的門縫裡擠進半張臉。

“哎喲!祖宗,您這是做什麼呢?”老媽媽驚叫起來,“您是斯斯文文的讀書小郎君,怎這般無禮?”

魏子然不聽她挖苦的話,心裡有一堆疑團急需解開。他望一眼漠然的小人兒,又望向面前的老媽媽,哀求道:“您行行好,讓我進去同她或是同您說幾句話。”

“這可使不得!”老媽媽嚴詞拒絕道,“這會壞了我們姐兒閨中清譽,哥兒請行行好吧!”

魏子然不依,微微俯下臉望向默然不語的小人兒,眼裡快急出了眼淚,低聲說:“你若有什麼難處,你同我說一說……你為什麼待我這般冷淡呢?我知道這不合規矩禮節,可我顧不得這麼多,我就想同你說說話……你能不能……能不能多對我笑一笑,南屏?”

他話音方落,老媽媽忽怪叫一聲,壓着嗓子道:“你這小哥兒說話怎麼這般沒遮攔?你是從哪裡打聽到我們姐兒的閨名的?”

魏子然頗有些得意地回道:“我就知道!我早知道!”

老媽媽又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魏子然故意不說,轉而看向默默不語的南屏,笑着說:“你問你們姐兒,她知道的。”

聽聞,眼前的人兒蓦地擡起眼看向他,始終平靜如水的眼眸深處緩緩蕩開了圈圈漣漪。而後,她朝他微微笑了笑,說:“天色晚了,你早些回書院。”

這刹那而生又轉瞬即逝的笑容,仿佛空中倏閃倏沒的電光,雖無聲,卻震撼人心,能撕裂長空,奪人心魂。

雷聲在頭頂轟隆作響,驚醒了魏子然這顆被雨水淋濕的心。

眼前門扉緊掩,隔斷了她的芳容笑貌,卻滋生了他的綿綿情思。

屋内,老媽媽替南屏換下幹淨清爽的衣裙,解開她被雨水淋濕的發髻,慢慢抹幹、梳順。

燈影下,她一頭黑雲般的及腰長發光可鑒人,一絲一縷皆柔順可愛,令老媽媽愛護羨慕不已。

老媽媽瞅一眼窗格子上纖細稚嫩的人影兒,連聲歎氣,終是忍不住開言道:“他為什麼對你說出那番話呢?他究竟是誰家的孩子?今年幾歲啦?”

南屏垂眸,靜靜看着眼前跳躍不止的燭火,低聲道:“他是臨安魏家的,是在丁未年②的春分子時生的。”

老媽媽驚訝道:“原來是魏家的小兒郎!”

而後,她又笑道:“這麼說,你與她同年。你是臘月裡生的,下大雪的日子,天冷得受不住,你也總是哭。他生在熱鬧堆裡,你生在清淨世界,一頭一尾,說隔得遠吧,其實也離得近——不過,說起來,他是魏家的老幾?”

南屏眼眸低垂,搓弄着手邊的衣袖,說:“與大姊姊換帖定親的便是他。”

老媽媽替她梳理頭發的手突地頓住了,因這門親事不便訴諸于口,她也不多說,隻是默默紅了眼眶,任由兩行濁淚布滿臉頰,竟不由自主地抽泣起來。

“宋媽媽,”南屏轉身輕喚,笑着說,“姻緣天定,您不必為此事耿耿于懷。”

聞言,宋媽媽的眼淚卻愈湧愈兇,最後竟是抱着眼前的小人兒嚎啕大哭:“我可憐的小姐兒啊,你命苦啊!原想着可以借魏家求娶你的時機,将你從這火坑裡救出來,可偏偏連這樣的機會都要被奪走!一樣的爹生娘養的,她怎麼偏偏要作踐你!”

南屏隻是默默聽着,任她絮絮叨叨地說下去:“我原說你可憐不幸,如今看來,這位哥兒也是可憐不幸的。他家裡替他定下的是湘姐兒,他至今都以為是你哩——你說可憐不可憐?那家的老爺夫人何苦要騙他一個小孩呢?小孩子懂什麼,心思不定,終究是拿不成主意的,說開就沒事了;大了心思定了,能自己拿主意了,再去說,不是得自家人撕破臉麼?

“他家老爺也是個當官的,能掙得這樣大的聲望門庭,卻算不清兒女婚姻的賬,也是個糊塗家長,你不嫁進去反倒能少受些氣。你且等着吧,錯過了這家,日後總會有好人家求上門的!”

南屏微微笑了笑,眼眸微擡,沉默不語地看向窗外纏纏綿綿的雨線。

她讓宋媽媽為她簡單地绾了發,于窗下簡陋的書案上鋪了紙,端端正正地寫下幾行短詩來:

蓬門荜戶,雨濕苔痕。

銀繩雷鞭,引君來庭。

昔我垂髫,君始龀齒。

時在清冬,霜雪積窗。

君心似雪,素心慊慊。

恍然一别,經年不往。

今我陋戶,階前雨下。

幸聞清音,頓纾我懷。

宋媽媽雖不識字,不知她寫的是些什麼,但經她的櫻桃小口緩緩讀出來,倒能慢慢領會其中些許情思來。

她都已經是個四十來歲的老婆子了,早已過了春心萌動的年紀,如今卻也不由紅了臉頰,笑着打趣着南屏:“我有時候也不知你這顆心是什麼做的,小小年紀便滿腔的風花雪月?你自己再看看,這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能寫出來的麼?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

南屏笑道:“媽媽您是知道的呀!詩詞戲文裡處處可見這樣的話呢!”

宋媽媽見她笑得天真妩媚,又不由在心裡感慨着她的命苦,勸了一句:“下回見到那小哥兒了,你也多對人家笑一笑!他方才求着要進門說的那些話多可憐呀!”

南屏蓦地斂了笑,道:“他是大姊姊将來要嫁的人,我何苦去招惹他?”

宋媽媽道:“你不去招惹他,卻将人家的生辰記得那般清楚——他家送來庚帖時,你也就看了一眼呀!怎麼就上心了?”

南屏依舊冷着臉,并不回應宋媽媽的打趣。

談及此人此事,她便是這副冷淡麻木的态度,宋媽媽也不好逼她,隻道:“他像是在附近的書院裡讀書,既然曉得你現今住進這裡了,少不得日後會來這兒找你,我能幫你擋一回兩回,卻不好回回替你擋着,鬧得雙方臉面上不好看。”

南屏沉思不語,宋媽媽又勸道:“過了今年這個年,這世間就再也沒了你,你何苦還要委屈自己這半年呢?他既當你是他家聘下的娘子,你便同他好好相處這半年,就當朋友處處就成,不必一味避着他。他也隻是個半大孩子,倒不必忌諱那許多——我的小姐兒,你就聽媽媽一句勸,認下他這個小朋友吧!”

對此事,南屏依舊不松口,推說身乏困倦,打發宋媽媽先歇息。

宋媽媽隻能暗自感傷歎息,起身去替她疊床鋪被。

南屏卻一個人在書案前呆呆地坐了片刻,見了紙上方才寫下的短詩,隻覺自己可憐可悲又可厭可棄,便将那墨迹尚未幹透的紙在手心攥成一團,随手便扔在了一旁的紙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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