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歎道:“你這話若讓你老子聽見,可又要說你了。都說你近來常去學堂,好歹有了些長進,怎還如此?”
寶玉便是笑,不作聲。
寶钗偷偷看黛玉,可巧黛玉也看她。
寶钗悄悄推黛玉,又朝寶玉那身紅衣使個眼色,再偷偷看了眼湘雲。
黛玉知她意思,便再往湘雲戴着的金麒麟上努嘴。
寶钗又是氣又是笑,就要往黛玉腮上擰去。
旁人不見兩人先前如何,隻見寶钗往黛玉處伸手,黛玉忽倒在寶钗身上,直将臉埋向寶钗懷中。
賈母略問了兩句,又見大家都在屋子裡,倒嫌人多悶了,要往外面走走。
寶玉乃賈母心頭肉,她自要寶玉跟在身邊。那湘雲是她娘家的姑娘,又許久未見,亦跟在她身側,倒是賈家三位姑娘并黛玉、寶钗落到了後頭,隻讓丫頭婆子們跟着罷了。
到得外面,黛玉便嗔寶钗。
“好端端的,你何必要我看他倆穿什麼衣服呢!”
寶玉素喜紅衣,若遇着了誰穿着紅色不好看,寶玉當面不說,背後也得歎氣,隻覺那些人穿着紅色,反污了這等顔色。
黛玉亦有紅衣,卻不似寶玉穿得如此頻繁。今湘雲與寶玉穿着一般顔色,兩人身量也差不多,站一起時,還真頗為相似。
寶钗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我不過看他倆穿的衣服相似。你才是呢,無緣無故的,怎就要我看人家戴的什麼東西了?”
黛玉冷笑道:“你為何,我也為何。你既知為何,還何苦問我呢!”
寶钗一時無言以對,隻得握緊了黛玉的手。
黛玉體弱,在屋裡時還暖些,走到外面,手背便涼。
寶钗握了一會,才覺黛玉雙手漸漸回暖,卻又聽得黛玉喘聲漸重,額間細汗點點,忙要陪黛玉找地方坐着。
黛玉随她前行,心内卻想着别的事。
榮國府中有些下人暗地裡說什麼金玉,又拿寶钗金鎖上的字與寶玉的玉上的字說事。
她們不敢将這些事往外傳,也不過平日裡幾個要好的姐妹說一說,又或者那些家生子們回到家中說一說,卻也說得煞有其事。
寶钗本不在意寶玉,也不在乎這等風言風語,卻記挂着黛玉先前為那事與自己拗氣。
如今見了湘雲的紅衣,寶钗就想讓黛玉瞧瞧,若有人要如此有心,誰也能與誰湊些流言蜚語。
誰知黛玉竟還留意到湘雲的麒麟,又将火燒回她身上了?
兩人皆知彼此心事,卻又唯恐說了,還惹對方不信。
黛玉年紀雖小,但并非完全不懂事,也知道女兒家如何要早早擇定人家。
寶钗年歲稍大,隻礙于兄長尚未婚配,她又在待選的名冊上,不等皇家放話不得自行婚嫁,才将婚事耽擱了。平日裡,薛王氏還曾與她提及薛蟠娶妻之事,她更并非一無所知。
兩人都是未出閣的年輕女兒,總不好私下談這等事,于是更不便直說,唯有暗中各自試探,試來試去,又生怕對方不過不願讓自己知曉,才故意如此,又不知生出多少愁緒。
寶钗攜着黛玉,好歹在樹蔭下略坐了會兒,就聽得寶玉與湘雲的笑聲。
湘雲高聲笑道:“我在南方數年,從不曾見下雪,就想着什麼時候能回來堆個雪人呢!那會兒我還小,看着珍珠姐姐……”
寶玉糾正道:“她現在在我身邊,已改名襲人了。”
“是了,當年我和你一起看着襲人姐姐給咱們堆雪人,咱們不能去玩,隻能看着襲人姐姐她們忙。要到了今年年底,我可要親自堆雪人了!”
“若再烤什麼吃,溫酒賞雪,那就更好了。隻林妹妹不能多吃,也喝不得酒。”
寶钗聽得黛玉名字,又偷看黛玉。
黛玉隻顧仰頭看枝頭綠葉,竟似不曾聽得寶玉的話。
“哪有什麼?”湘雲滿不在乎道,“我與你喝。我卻要喝酒,才有雅興呢!難得一次,想來老祖宗也不會拘束着咱們。老祖宗,你說可是?”
賈母果笑道:“一次半次的,不妨事。雲丫頭,你卻何時學會喝酒的?讓你跟着你叔嬸到南方去,倒将你養成了這等模樣?”
“老祖宗不知道呢!那些邊疆戰士,要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叔叔嬸嬸本也不要我這樣,總說什麼女兒家的,需有女兒家模樣。我卻覺得如此也好。誰說女兒便偏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