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姐姐,你這兩日怎麼沒有到我們那邊玩呢?”
寶钗原本正做着昨夜還沒做完的針線活,聽到寶玉的話,她忙讓坐道:“我這兩日身子有些乏,不耐多走,才沒有過去。你這會兒怎麼在家?不用到學裡去麼?”
寶玉聽得“學裡”二字,臉色已是微變。
隻因今日是他先來找寶钗,兩人還沒說上多少話兒,他實在不好扭頭就走,才耐着性子解釋道:“學裡的太爺家裡有事,近日難得到學裡一趟,我在那也沒什麼可學的,還不如先回家來。”
薛王氏之前有意讓薛蟠也到賈家學堂讀書,寶钗就對學裡的事略有了解。賈家塾中的司塾乃賈代儒,其兒子兒媳早已亡故,隻留有一孫兒賈瑞。平日裡,賈瑞也在賈家家塾中,幫着賈代儒管事。
今寶玉說賈代儒家中有事,寶钗就想起這賈瑞來。
她細問之下,寶玉就将緣由說來。
此事實則也有些時日了,隻因寶钗在深閨中,又因黛玉歸家一事,對别的事情都不甚在意,才從未聽說過。
那賈瑞先是不知為何,一夜不曾返家,惹得賈代儒生氣,打了賈瑞一頓,要賈瑞跪在院中讀文章,還要賈瑞補功課。
學裡的學生此時還不怎麼當回事,誰知道過不了多久,賈瑞又三更半夜的,帶一身屎尿回家,隻與家人們說是失足跌進茅廁。
此時大家還隻拿賈瑞當個笑話看,見了賈瑞,當面不敢多笑,私下也得說幾句玩笑話兒。
誰知那賈瑞竟漸漸病重,連家塾都去不成了。
賈代儒隻有這麼個孫兒,再怎麼覺得他不學好,心裡還是疼着的,故而近來花在學中的時間就少了一些。
寶玉平日裡到學裡上學,還想着有秦鐘陪他。
東府的小蓉奶奶,亦即秦鐘的姐姐秦氏,也在病中,秦鐘也少了些上學的心思。可巧今日秦鐘沒上學,寶玉略到學裡轉了一圈,見代儒也不在,就回家來了。
他在家中閑逛,怕撞見父親,又思及這兩日都沒見寶钗,才來梨香院中。
寶玉生怕寶钗又要勸他上學什麼的,總不敢說自己到了學裡覺得悶,要回家,隻說了賈代儒家中的事。
寶钗默然半晌,方歎道:“這也是各人緣法,他命中有此一劫,若過得了也就罷了,若過不了的……”
話猶未完,寶钗心頭一顫,竟再說不出别的話來。
過不了,豈非就此與世長辭?
因見寶玉迷糊模樣,寶钗忙笑道:“是我不是了,惹得你如此,想來那瑞大爺隻是小病幾日,哪能有什麼大事的?寶兄弟,我怎麼看你身上帶的東西都沒了?别是又給那些人拿了去吧?前兒颦丫頭才給你送了一個,若也丢了,怕不知颦兒要如何鬧呢。”
寶玉連忙将衣領解開,從裡面紅衣襟上取出黛玉前日給他做的荷包。
“我哪裡敢呢?好不容易才求得林妹妹肯給我做上一個,若沒了,怕以後都不能得了。”
“若颦兒知道你這般愛惜她給你的東西,颦兒心裡定是高興的。”
既說起黛玉,寶玉免不得惦記黛玉何時回來。
聽他那語氣,隻盼黛玉能在家裡長住。
寶钗陪他說笑一會,聽得賈母命人來找,方催着寶玉回去見賈母了。
她送着寶玉出去,回來就見薛王氏正與幾個下人說話。
寶钗在旁聽着,卻聽得是些收拾京中房舍的事。
好不容易那些下人出去了,薛王氏便對寶钗道:“我前兒想着,也要到年底了,總在别人家住着,也怪不好意思的。你哥哥不回來過年,咱母女要被你姨媽留一留,與他們一起過年也罷了。若你哥哥回來,怕有些不方便的,還是要先收拾好屋子。”
薛蟠是外男,不如寶钗和薛王氏行走内宅方便。
薛王氏本盼着薛蟠與賈家男兒們多在一起玩耍,以便多個照應。平日裡不往來,有事了如何能指望别人真盡心盡力幫自己?
偏薛蟠在京中逗留時間不長,就往揚州去了,這一去,又是好些時日。若他回來京中,薛王氏隻怕他與賈家衆人都不甚熟悉,非要一起過年,反而讓薛蟠不開心。
薛王氏先前盼着有賈政等幫忙管教薛蟠,如今也沒這必要了,到底讓兒女們過得開心才好。
寶钗不甚在乎這些。
她與薛姨媽寄居賈府,但下人使費等都是自備,又與賈家其他屋舍隔有一定距離,還有門可通接外,關上院門就能過自己的日子。
然近日黛玉不在賈家,寶钗到王夫人屋裡坐時,已覺得有些懶懶的,不大自在。
若真回自家屋舍住,在她看來,也無哪裡不好。
再說了,現在也沒什麼事說定了的,隻是先收拾屋子罷了。
薛蟠送信回京都的頻率和過去差不多,寶钗卻覺得心頭仍舊悶悶的。
那黛玉尤為可惡,回家了便将姐妹們都抛開,竟從不給她們送一封信來。
姐妹們倒也罷了,黛玉偏連賈母也不理會了,枉賈母那般疼她,她竟然也不多給賈母寫信。
寶玉來尋寶钗玩,好歹還有些時候提到黛玉的事。寶钗去見賈母,卻難得聽賈母提到黛玉。還是寶玉也在旁邊,問什麼時候才能再接黛玉到家裡,賈母才哄寶玉幾句。
那寶玉聽不出好賴,寶钗卻是聽得分明,賈母想來惦記外孫女,可林家那邊也不知是何打算,恐怕不便立刻将黛玉接來,賈母哄寶玉,終究是哄着罷了。
寶钗也曾想過,哥哥就在林家,許能從林家得到些黛玉的消息。
隻恨薛蟠是外男,黛玉是女眷,任薛蟠和林海有師徒情誼,也難得能知道黛玉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