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過來,直盯着兩人看,要将黛玉和寶钗都看得不自在了。
幸而湘雲笑道:“寶姐姐也是個偏心的,我們都在呢,就隻将好東西給林姐姐。”
寶钗原本隻怕她看出自己和黛玉間的異樣,聽她如此說,知她并無深意,放下心來,又笑道:“你若覺得我偏心,你且看我那些畫兒,你要喜歡什麼,我便送你什麼,如何?”
“果真?那我可要好好挑了!”湘雲興緻來了,更不多想寶钗和黛玉間有什麼,隻一邊繼續看寶钗那些話兒,一邊回頭笑道,“我常說寶姐姐好,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也就寶姐姐了,若有什麼的,也不至于吝啬着。”
湘雲說來無心,黛玉聽着卻是有意。
寶钗素來與大家關系都好,她是早就知道的。湘雲每到賈家,就與寶钗說笑,和寶钗關系自是契合。
湘雲如今說寶钗不吝啬,卻又在說誰吝啬?
黛玉深知湘雲性情,知道她言談無忌,如今也多半隻是無心之失,并非真有心一褒一貶,接寶钗之事,卻罵他人如何。
然而今日在場人多,黛玉隻怕湘雲這無心之言被旁人聽去了,又不知要如何編排湘雲。
湘雲去看畫了,惜春聽到寶钗和湘雲說話,也有些意動,卻不好真的也去拿畫,就隻拉着迎春說話,眼睛卻不時地往寶钗放畫的那邊瞄去。
黛玉見狀,心内又是一番歎息。
賈母将孫女都接到身邊撫養,自是用心良苦。
偏人有先天性情不同,迎春溫順過度,惜春又着實孤介,兩人都是平日裡想要什麼卻不敢直說的,旁人給了,也就收着。
惜春比迎春好些,偶爾也有剛烈的時候,偏隻剛烈得要和那些不喜的東西都劃清界限罷了。
賈母偏愛伶俐的姑娘家,對迎春和惜春兩個孫女有一番真心,卻終少了幾分偏愛,也就更讓她倆沉默寡言。
寶钗已走到迎春和惜春身旁,也說讓兩姑娘随意挑喜歡的畫作了,兩姑娘才舍得走過去,也都看了起來。
惜春先前賞畫最是認真,如今卻看哪一幅都喜歡,仍是久久挑不出喜歡的。迎春不甚在意自己得到的是何等東西,無非順手拿一樣就罷了。
探春也與惜春一并,認真挑了一會,方選出心儀的來。
好不容易黛玉等人都回去了,寶钗沉着臉看着莺兒。
她總想着要找個理由,将丫頭們都教訓一通。往日裡若是梨香院中的其他丫頭婆子犯了錯,總有薛王氏憐憫下人,聽得下人哭訴兩句,也就作罷。
寶钗有意整治下人,卻礙于母親仁慈,她也不好無緣無故就發作,隻得忍了又忍。
今日莺兒任性,她可算有了理由。
莺兒起初還當寶钗和平常一般,縱沉了臉,自己笑兩聲,也就都過去了。
但看寶钗不似與自己頑鬧,她方慌了神,連連向寶钗認錯,隻待寶钗莫要再罰她。
寶钗有意讓家中其他下人看着,哪裡肯因莺兒三言兩語就放過她?
下人中另有消息渠道,無需多時,此時已經傳開了。
梨香院中侍候的薛家下人們無不納罕,都說兩位女主子素日和善,不怎麼苛待下人,那薛大爺雖然有些纨绔習氣,但對下人也極為大方,今日寶姑娘怎就連自家身邊的丫頭都舍得懲罰了?
消息傳到黛玉耳中,黛玉思忖片刻,含笑點頭,與湘雲道:“我前兒還說薛姨媽她們過于仁慈,若如此管家,怕是家裡的下人都要作亂。今寶姐姐如此才好呢。”
她那日也在梨香院中,知道莺兒如何不待寶钗吩咐就自作主張行事。
大丫頭要代主子管着一房人,必要時确實該便宜行事,并非事事都要主子做主。可那日寶钗也在,并非必須莺兒做主。
且黛玉觀寶钗神情,已知寶钗不甚願意大家看到她作的畫,尤其不願大家看到她做的這幅黑河畫,莺兒着實過了一些。
湘雲想着外面那起人要說寶钗不好,正擔憂着呢,忽聽到黛玉說如此才好,她少不得一番歎息,又要拉着黛玉去找寶钗玩,好給寶钗說話解悶,免得寶钗聽到别人如何說她,心裡卻亂了。
黛玉也正有心與寶钗見一面,便欣然前往。
誰知她倆去的時候卻去得不巧了,薛蟠竟然也在,還正在寶钗房中。
他們兄妹說話,黛玉和湘雲是女眷,與他又非血親,理應回避,兩人唯有在旁邊屋子吃着茶等着。
薛蟠也因聽到寶钗教訓莺兒的事,才忙裡抽空回來問寶钗,究竟有何緣由。
聽得寶钗說起詳細,薛蟠一時不解。
以他對寶钗素日習慣了解,他猜寶钗斷然不至于因為莺兒要将她舊日畫作拿出,就對莺兒大發脾氣,讓愛說話的莺兒現在都不敢多嘴了。
非要論緣由,當是那畫有什麼不尋常。
薛蟠正要再問,就聽得有下人來,說是林姑娘和史姑娘都來了。
寶钗連忙起身,要整衣服,還要到鏡邊理頭發。
她正忙着,忽想起薛蟠還在,回頭就對薛蟠笑道:“哥哥可先回去溫習功課了?”
她一面說,一面又理了理衣服,還覺得不夠合适,隻欲再換一身以便見客。
薛蟠見她心急,再滿肚子猶疑,也唯有先行離去。
隻是出門時,想到下人所說,林姑娘來了,寶钗一下子慌了,忙着要将自己收拾好,薛蟠就又不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