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樓觀偏殿供奉了上百盞長明燈,有負責殿前掃打的小道童在這裡日夜相守,燈芯長明,晝夜不息。
沈寄時的長明燈就供奉在這裡。
橋妧枝立在偏殿前的銀杏樹下,仰頭看着懸挂在樹枝上還尚顯青色的果子。長安大旱,可古樓觀卻如世外桃源一般未受影響,滿樹綠葉邊緣已經泛出一層黃邊,要不了多久,等到果子掉落,這裡就會被一片金色籠罩。
“橋姑娘!”馮梁急匆匆穿過回廊,見她立在樹下,先是松了口氣,又連忙道:“你去哪兒了,我剛剛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見了。”
深山古觀,若是真将人弄丢了,可就罪過大了。
橋妧枝慢條斯理收回目光,看向馮梁,語氣有禮卻疏離,“馮郎君尋我有事嗎?”
馮梁失落一瞬,搖搖頭,餘光看到偏殿内數百長明燈,意識到什麼,轉頭道:“原來女郎是來看沈小将軍的。”
橋妧枝搖頭:“我極少來這裡,就算來,也不會進。”
她距離偏殿不遠,透過殿門将滿殿明燈盡收眼底。隻是裡面的燈太多,她不知哪一盞屬于沈寄時。
馮梁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問:“為何不進?”
橋妧枝靜默片刻,苦笑道:“說來郎君可能不信,我為他奉燈的那日,長明燈共熄滅了三次。自那以後,我便很少去了。”
馮梁詫異,轉頭看了看偏殿,猶豫了片刻,出言安慰:“我之前聽聞長明燈照亮黃泉路,燈長明則黃泉路順,興許沈小将軍是放心不下女郎。”
橋妧枝斂眸,不置可否。
兩人都不再說話,借着銀杏樹的枝葉遮擋陽光。
馮梁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邊,面朝遠方,可餘光卻一直注意着身邊的少女。
他明年就要弱冠,到時候家中定會給他定一位門當戶對的女郎做妻子,他原本無所謂是誰,可如今卻不這樣想了。
若是那人是她,他定然是極為願意的。
他想得出神,沒有注意到橋夫人已經從正殿走了出來。
婦人立在長階上,一眼就看到銀杏樹下的少男少女,他們距離說不上近,從她的角度看去卻顯得相得益彰。
枝葉遮擋下,橋夫人有一瞬間恍惚,幾乎要以為沈家那個桀骜不馴的小将軍又回來了。
橋妧枝最先看到她,走出樹下,喚道:“娘。”
馮梁連忙跟上來,見她隻有自己,于是抱拳道:“伯母,我娘她為何沒出來?”
橋夫人回神,走下石階,強顔歡笑道:“蘭香還有些事情問道長,你還要多等一會兒。今日府中還有要事,我就帶着脈脈先行離開了。”
橋妧枝聞言上前握住橋夫人的手,驚覺一片冰涼。她想要說什麼,卻被橋夫人一個眼神制止了。
馮梁有些失落,還是道:“晚輩送您與女郎下山。”
橋夫人搖頭婉拒,抓着橋妧枝的手,緩緩走下長階。
橋府的馬車靜靜停在山腰處,駕車的馬夫一見她們下來,連忙拉開車簾。
陽光瞬間充盈在馬車内,橋妧枝來不及制止,眼睜睜看着日光穿過鬼魅透明的身軀,照在車壁上。
有一瞬間,橋妧枝以為他要消失了。
橋夫人皺眉:“脈脈,在發什麼呆?”
橋妧枝猛然驚醒,搖搖頭,快步跳上馬車,将簾子放下。
等到陽光被隔絕在外,橋妧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掌心竟出了一層汗。
“女郎,我無礙。”沈寄時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似是帶了些許笑意。
橋妧枝松了口氣,既不回頭,也不看他。
“怎的這樣着急?”橋夫人皺眉跟過來,似有不解。
“今日陽光有些烈。”橋妧枝語氣放軟,囫囵解釋,主動扶着橋夫人上馬車。
橋夫人皺了皺眉,沒再多問。
山路崎岖,車輪滾滾向山下駛去,驚起林中飛鳥。
橋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兒,突然問: “脈脈今日去看沈危止了?”
橋妧枝不知娘親為何問起,隻搖頭道:“不曾去。”
确實不曾去,她隻是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
“不去也好。”橋夫人道:“細細想來,已有一年光景,總要向前看,不能一直沉湎在過去。”
橋夫人為她梳理額前碎發,低聲道:“等入了冬,脈脈就是雙十之年了。”
橋妧枝意識到什麼,忍不住出聲:“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