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還是一副悲怆沒人要的神色,手卻已經攀上唐祈醉的胳膊,猝然将人拉了下來,小船不穩,劇烈搖晃起來,還有幾分要翻船的意思。唐祈醉和岑無患在這樣颠簸的水面上也站不穩,兩人雙雙倒在這狹小的船中。
經過岑無患這麼一鬧,小船自個就潇潇灑灑地離了岸。
唐祈醉壓着岑無患半條胳膊,忍不住踹他,惱道:“你三歲?”
岑無患破罐破摔,說:“是啊,你先起來,幾根骨頭擱得我疼。”
唐祈醉已經起來的半邊身子有瞬間倒了下去,她執拗道:“我不。”
岑無患動了動胳膊,發現還是被唐祈醉擱得疼,幹脆不動了,他望着天,笑說:“你說這喝酒劃船多快樂,逍遙天地間,賽過活神仙。幹嘛非要想着法兒地殺呐,多累。”
唐祈醉又踹了一腳岑無患,說:“那你還算計我。”
岑無患吃痛,“嘶”了一聲,說:“你一出手就拿了我二十萬的兵權,禮尚往來。”
唐祈醉的眼眸裡印照着绯色,說:“對啊。朝堂,本就是個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地方。你我現在同在一艘船上,看天看晚霞,覺得樂得自在,可明日呢?還是要同室操戈。”
岑無患忽然偏頭看唐祈醉,他的臉上消了笑,說:“歡愉的時光不過須臾,裕安,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帶你一直歡愉下去。”
唐祈醉突然怔然了,她是靠骨子裡灼燒肺腑的恨意活到今天的人,她本是寒涼之人,是恨讓她有了溫度,若是不飲着這些恨,她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如今卻有人告訴她,要帶她歡愉。
唐祈醉偏頭,岑無患的臉近在咫尺。
她看見了,岑無患眼眸中的認真、笃定還有堅毅,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出來,說:“這世上還有事比我的歡愉更重要,那是我沒辦法割舍的東西。岑無患,你說要帶我遠離廟堂,可你自己也做不到吧,你十六歲就披甲征戰,為的是邶朝和百姓,你割舍不下的。”
岑無患喉結滾動,他突然翻身壓住唐祈醉,眼神熾熱,說:“我十六歲遠赴北阙,為着邶朝裡頭的人,一場都不敢輸。我是割舍不下邶朝和百姓,那你呢,唐祈醉,我看不懂你,你說你所求的并非權勢,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唐祈醉覺得岑無患眼中的火要把她燒穿了,她别開頭,不願再看岑無患,說:“人各有志,有些東西還是不知道的好。”
岑無患勾住唐祈醉的下巴,強迫她看着自己。
唐祈醉盯着他,緩聲說:“你想要我的答案,可我卻不願意告訴你。岑無患,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玩兒下去不好麼?”
唐祈醉的眼眸中,千萬種情緒雜糅在一起,痛苦、歡愉、不甘、仇恨……岑無患分不清,隻能凝視她顫動的眼睫。
好半晌,岑無患終于放開唐祈醉。他正色道:“溫規清與洪庶并無交集,那麼能拿住洪庶就隻能是靠威脅。洪庶早年是個混子,無父無母,隻有個幼不知事的妹妹,我猜想溫規清是拿住了他妹妹。”
這些都是唐祈醉查了多日都沒查到的,溫規清對這些消息嚴防死守,半點風都不願露。這些都是應谷梁的千機堂幾年前就計入在檔的。
岑無患這是在告訴唐祈醉,洪庶的命門。洪庶的供詞在這一場角逐中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供詞的走向,很可能會扭轉現在局勢的走向。
趙繼勳從來都不想觸宣德侯的逆鱗,可洪庶咬得太死,他不得不表态,若是洪庶松口,那麼溫規清在這場角逐中将必敗無疑。
岑無患将可以改變風向的東西清楚地告訴了唐祈醉。
唐祈醉坐起身,凝望岑無患,說:“你要是和我插科打诨我還安心些,你這般堂而皇之地幫我,我反倒害怕。”
岑無患笑得混賬,說:“怎麼?受之有愧麼?那就以身相許如何?”
唐祈醉眼中含情,笑着俯身貼到他耳邊,說:“好啊,就是你枕邊睡個索命鬼,你怕不怕?”
岑無患笑說:“我啊,最喜歡過刀尖舔血的生活了,刺激。”
———
唐祈醉将洪庶的事情如實和宋逾明說了。宋逾明當即便給趙繼勳遞了折子說要面見洪庶。趙繼勳本就沒懷疑過宋逾明,當即就同意了,不過為着避嫌,趙繼勳也讓大理寺少卿楚懷遠陪同而行。
洪庶蓬頭垢面地坐在獄内,獄卒解開鐵索,将人拖了出來。
宋逾明見他這副模樣,當即就誅心道:“你這樣鞠躬盡瘁地為你主子辦事,你主子卻連為你打點的銀子也不願花,我該說你可憐還是可悲呢?”
洪庶撥開發,露出沾滿泥垢的臉,說:“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今天這事兒我咬住你了,那便是咬死了。”
宋逾明輕飄飄地說:“你還真是白眼狼,孫長甯提了你一條命,你現在卻要他的命。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你主子拿你的命當棍棒使,你覺得這樣狠心的人,對你的妹妹能好到哪兒去?”
洪庶突然跪直了身,身上的鐵鍊也當啷作響。
宋逾明不再多言,單刀直入說:“我知道你是受人脅迫。今日你咬我這事我都能既往不咎,現在隻要你肯配合,我甚至能幫你把你妹妹摘出來。這筆交易要不要做,你看着辦。”
洪庶思索片刻,馬上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