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風穿過廊庭，花園裡盛開的茉莉被吹落簌簌花瓣，馥郁幽香拂動耳邊散落的發絲。

浮瑤回到飛凰殿小廚房時還不到戌時，夜裡主子沒有召喚，方嬷嬷等人也樂得偷閑，此刻已不在院中，隻留了青楓一人守在廚房門口，見浮瑤回來，忙提着裙子跑了過來。

“姑娘你可回來了，再晚一些殿裡就要落鎖了。”

“戌時末才是落鎖的時辰，眼下時間不是還早嗎？”浮瑤漫不經心伸手推開小廚房虛掩的房門，隔着那條細縫，她已聞見絲絲米香。

青楓亦步亦趨跟在浮瑤身後進了廚房，猶豫道：“聽撥雲說，娘娘今日在大相國寺進香，頗為疲累，剛回宮便命人傳水沐浴，正殿那邊或許會比平日更早落燈——哇，好香！”

她說這話時，浮瑤已走到竈台前，掀開鍋蓋的瞬間，濃郁襲人的稻米香氣撲鼻而來。

焖煮好的粥米鮮亮飽滿，質地黏稠，混雜着花果獨特的清香，分外鮮甜，惹人食指大動。

“今日這粥熬得甚好，稠而不濃，鮮香爽口，溫脾健胃，娘娘定會喜歡的。”浮瑤随手取來幹淨的木勺輕輕翻攪濃白的米粥，轉頭吩咐青楓：“取一盞小盅來，趁正殿還未落燈，現在送去，娘娘或許會賞臉一嘗。”

青楓應聲取來一盞青花纏枝小蓋盅遞到浮瑤手邊，笑盈盈道：“娘娘平日最喜歡姑娘了，姑娘親手做的吃食，她定會喜歡，從此更加看重姑娘，瓊枝姐姐她們拍馬也追不上。”

“别這樣說。”浮瑤輕輕一搖頭，眉心略蹙，頗不認同道：“娘娘對我照拂有加，待我更是如師如友，不像主子倒像長姊一般，我心中感激，自當還情，沒有任何與人争鋒的意思。”

“是。”青楓聞言一驚，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跪地請罪：“奴婢言錯，請姑娘責罰。”

浮瑤擺擺手示意她起身，同時另一隻手端着盛滿熱粥的青花蓋盅遞了過去：“沒有關系，起來吧，我不是說過在我面前不必動不動就跪嗎——來，幫我找個食盒裝起來，我這便給娘娘送去。”

青楓千恩萬謝地起了身，接過吃食裝進準備好的紅漆戗金花鳥紋食盒中交到浮瑤手裡，神情卻有些猶豫：

“姑娘，小廚房到娘娘的寝殿尚有一段距離，你此刻趕過去，路上沒有遇着旁人還好，若是碰上了值夜的女官恐怕還要被盤問一番，到時候豈不是耽誤時辰、趕不及在寝宮落燈前進去了。依奴婢看，不如姑娘今夜先回側殿休息，明日一早将粥重新溫了再給娘娘送去，味道也是一樣。”

“如何能夠一樣？”浮瑤擡頭看了看天色，又看看手裡的紅漆戗金花鳥紋食盒，有些惆怅道：“熬煮到現在這種程度，火候、口味皆是最佳狀态，若放到明日，粥米都被泡發軟爛了，若再回鍋加熱，恐怕就成一灘漿糊，不能入口了，哪能呈給娘娘呢？今日确是我回來得遲了些，現在我送粥過去，來得及最好，若是來不及也無妨，我明日早起再熬一鍋便是。”

青楓見她态度堅決便不再勸，推開房門提起宮燈走在前方欲為她引路：“既然如此，姑娘可得快些，今日是瓊枝姐姐巡夜，她是慣會刁難人的，姑娘如果遇上她，恐怕要遭她盤問許久。”

瓊枝是飛凰殿中的長禦女官，頗得魏嘉禾信任倚重，貴妃入寝後，寝宮内院之中也唯有她和綠波、煙柳、凝香等三名貼身大宮女能夠進入服侍，在飛凰殿中地位超然，隻是奇人眼高于頂，為人刻薄，不為人所喜。

“我是給娘娘送東西，又不是去作奸犯科，怕她做什麼？随她盤問便是。”浮瑤随口說道，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不着痕迹地從青楓手裡接過宮燈，溫聲道：“今日有勞青兒幫我看了一夜火候，那鍋中還餘了一半粥，此時品嘗味道最好，青兒吃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這怎麼可以！”青楓驚訝道：“姑娘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奴婢跟着您去吧。”

她雙眼浮腫，面露疲色，浮瑤如何忍心再使喚她，好說歹說把人勸了回去，自己獨自一人拎着食盒往魏嘉禾的寝宮走去。隻沒想到青楓這張嘴好的不靈壞的靈，浮瑤剛出門沒多久便在園子裡的抄手遊廊上撞見瓊枝。

“喲，浮瑤姑娘這是要到哪裡去啊？”瓊枝帶着大宮女凝香站在廊前，一左一右擋住了浮瑤的去路，一雙銳利小眼從上到下來回掃視浮瑤，最後落在她手上提着的紅漆戗金花鳥紋食盒上，陰森森道：“我記得娘娘今日未曾召你伺候啊。”

浮瑤初入飛凰殿便得貴妃寵信，日日召其伴随身側，惹得飛凰殿中一幹人甚是眼熱。瓊枝是殿中長禦女官，浮瑤之前本是她最得臉，俨然已同這飛凰殿副主子一般。可浮瑤一來，見貴妃主子眼中有浮瑤一人，她這長禦女官倒落其之後，心中頗是嫉恨不滿，早想找機會刻意為難，奈何浮瑤平日裡謹小慎微，又有貴妃作為倚仗，竟從來不曾被她抓住錯處。今夜浮瑤無召夜行便是觸犯宮規，可算是被她撞見。終于能有機會狠狠懲治一番，瓊枝心中很是得意。

大溟宮宮紀森嚴，若非奉了主子的命令，正殿落燈之後不許随意走動，貴妃宮中尤是如此。浮瑤雖得貴妃寵愛，品級卻仍是太醫院末等女官，遠在長禦女官之下，她有權懲處，即便是貴妃親臨，也難挑她的錯處來。

瓊枝心中笃定，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一副居高臨下審視犯人般的架勢看着浮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