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意識仿佛被從身體中抽離出來,飄蕩在半空中猶如半夢半醒。天地仿佛混沌一體,四周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身在其中的她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就這麼在天地間無知無覺地存在了不知多久,到來最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天地融為一體,意識、靈魂還有身體,盡數化為漫漫時間長河中的一粒塵沙。
直到周遭忽然響起一道異常清晰的聲音,不像是在她耳邊訴說,反倒像是在她意識深處響起。
“浮瑤……這世上有許多事你不必知曉、不該觸碰……事到如今,你的所知所為,已經越界了……不得不抹去這段時間的記憶……才能保你性命……”
忽然之間,腦中一片空白,那道忽如其來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有什麼東西也随着那道聲音化為雲煙消散,隐隐綽綽的人影猶如洇開的墨漬,消融在記憶深處,黑暗的世界盡頭似乎出現一道巨大的光亮,她下意識朝着那道光亮奔去,猶如撞入一團溫水之中。
意識忽然清明,浮瑤猛地睜開眼睛,視野裡是白鹭俏生生的小臉。
“姑娘怎麼又睡着了?”白鹭見她醒來,松了一口氣随口道:“姑娘從宮裡回來後,就一直嗜睡,在宮裡當差竟如此辛苦嗎?”
“當差哪有不辛苦的?何況姑娘今日起得早,當然疲憊。”青楓眼神閃了閃,趕忙走上前來,攙其浮瑤的手,輕聲道:“姑娘小睡了一個多時辰,如今前頭的納彩禮已經結束了,硯老爺說姑娘如果整理好了就能準備啟程赴宴了,奴婢方才見姑娘疲累,便沒敢叫醒姑娘,硯老爺硯夫人他們已在前廳等了有一會兒了。”
“這……怎能讓父親和母親等我?”浮瑤形狀極美的眉毛幾乎要擰到了一處,聞言忙定了定神起身匆匆趕往正堂。
出了正門,才知硯府四周已然一片鑼鼓喧天、人聲鼎沸,數不清的京城百姓将硯府門口一圈圍得水洩不通,一派喜氣洋洋景象,硯家的仆婢小厮個個收拾齊整、腰間别着紅綢緞帶,臉上挂着歡喜的笑容,一見浮瑤便躬身行禮,滿口吉祥恭賀之語,青楓等人手裡的銀子賞錢跟流水似的淌了出去,唯有白鹭隻攙着浮瑤,白眼快要翻上了天:
“當年姑娘入宮待選,隻封了個太醫院女官,回府待命時這些個丫鬟婆子對姑娘别提有多怠慢,眼睛長在頭頂上,正眼都不瞧姑娘一下,如今倒是個個繡口錦心、懂得讨人歡心了。”
浮瑤搖搖頭,不以為意道:“捧高踩低,人性使然,宮中更是如此,無需在意。”
“奴婢就是看不慣她們這樣!”白鹭重重“哼”了一聲,拉着浮瑤的袖擺道:“姑娘你看,那是不是當年嫌姑娘這裡沒有前途,到處找門路最後去了夫人和二姑娘院子裡的聽雨、焚雪嗎?他們還有臉出現在姑娘面前?青楓!不許給她們賞錢!”
“小小年紀,怎麼氣性還這麼大?”浮瑤無奈地拍了拍白鹭手背,勸慰道:“人各有志,她們想往高處走并沒有什麼錯,在這過程中也沒有傷害我背叛我,大家好聚好散,沒什麼好指摘的。”
白鹭撇了撇嘴,不屑道:“姑娘脾氣太好,什麼好聚好散,分明是她們勢利眼!之前大公子還在朝中,這些人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巴巴地鑽進姑娘院子裡來,可大公子一外放,老爺是個不管事的,夫人那邊又不待見姑娘,她們見姑娘沒了依仗,便怠慢了,真是該死!”
浮瑤聽她提及兄長,不禁歎了一口氣,聲音顯而易見地低落了許多:“哥哥外放三年不曾歸家,也不知到時候能不能趕回來看我大婚。”
白鹭見她憂愁,不禁有些愧疚,連忙道:“一定可以的,姑娘不是已經修書将此喜事告知大公子了嗎?”
浮瑤愁苦道:“可哥哥是外派官員,無召不得擅自回京,如今陛下又神志昏聩一病不起,誰來召他回京呢?”
“這有何難?”白鹭理所當然道:“如今貴妃娘娘與太子殿下聯手攝政,他們一位是姑娘的姐姐,一位是姑娘的未來夫婿,都對姑娘疼愛有加,姑娘閑時一提此事,二位殿下必定應允。”
白鹭剛說完,便聽青楓低聲斥道:“白鹭,不要妄議朝堂之事!”
“什麼朝堂之事!待姑娘正式嫁入東宮就是太子殿下的正妃,我們家大公子也就是殿下的家人了,家事有什麼說不得的?”
“天家之事,豈是你想的這般簡單?待入了宮,你也這般口無遮攔,恐怕小命不保!”
“好你的青楓,你我無冤無仇,無端詛咒我做什麼!”
……
二人吵吵鬧鬧,浮瑤一邊頭疼不已,一邊卻覺得白鹭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
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想見哥哥一面也算不上什麼過分的請求,稍後找機會求求太子,他想來也不會拒絕的吧。
想到這裡,想要見到蒼梧清的心思霎時變得格外迫切,浮瑤不禁加快腳步,不出一會兒就到了前廳。宮中來的使者奉命行了納彩之禮,已經出門安排未來太子妃進宮事宜。浮瑤到時卻被告知,硯恒一行人見她久久未到,已到正門外等候,還派人命她别再耽擱,速速前往門廳。
白鹭捂着嘴笑了:“姑娘才是要進宮赴宴的正主,他們都是順帶着的,怎麼比姑娘還要心急?”
“你如今越發出息了,連老爺都幹打趣。”浮瑤點了點她的腦門,旋即正色道:“是我遲了,我們快些趕過去,别讓宮裡的大人們久等。”
硯府門外的京城長街上,數十裡紅妝綿延不絕,護送天家彩禮的馬車從街頭整整齊齊排列到巷未,看不見盡頭,無數身姿筆挺、年輕俊美的帶刀侍衛并手捧鮮花的宮裝侍女整齊劃一分列兩旁,舉目望去,眼前一片非凡喜氣。
浮瑤被白鹭二人扶着走到前院時,貴妃親賜的車馬已至門前,視線越過硯府大開的府門和密密匝匝的攢動人頭,隻見香車駿馬,華蓋如雲,甚是氣派豪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