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被路面上的碎石一磕,車廂倏然震蕩,腳下猛地一個一個趔趄,天旋地轉間,浮瑤站立不穩,下意識閉上眼睛,傾身向前跌去。
這一摔恐怕要摔得個四仰八叉,衣裳散亂,臉面全無了。那般狼狽模樣,落在蒼梧清那樣嚴肅守禮之人眼裡,也不知會不會以失儀之罪治她。
胡思亂想間,預想之中的猛烈撞擊久久沒有傳來,反倒是身體猝不及防撞上一片熾熱堅實的觸感。
腦中空白一陣,她下意識睜眼,映入視線的是從繡着金色暗紋的襟口處露出的一段修長脖頸,隻在她擡眼片刻,眼前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下一滾,才叫她猛然回神。
“殿、殿下!”視線緩緩上移,隻見蒼梧清微微垂眸,俊朗深邃的面容近在眼前,溫熱的氣息萦繞鼻間。
她沒有摔在地上,卻是摔進蒼梧清懷裡了……
——還不如摔在地上。
這一眼猶如被驚雷劈中,她驚訝呼一聲,下意識掙紮起身,卻在腰間感受到一陣阻力。
蒼梧清的手不知何時已然順勢搭上了她的側腰,線條流暢的小臂強硬有力,腕間力量一緊,便教她完全受制于人。
“浮瑤,你我還未成婚,你便這般投懷送抱,才是于禮不合。”他仿着她先前說話時的正經語氣,一手箍着她的腰,在察覺到她幾欲掙紮起身的心思後,一再收緊手臂,連半寸掙脫的餘地也沒有留下。
她像一隻撞入囚網中的鳥兒,被冷硬的金絲銀線束縛住了雙翼,腦子仿佛也變得遲鈍,讷讷張口為自己辯解:“殿下,我不是故意——”
蒼梧清喉頭一滾,低垂眼睫,隻見美人韶顔稚齒,溫軟在懷,一垂頭便可見那通紅的耳尖和盈盈雙目間閃動着的細碎光芒,活脫脫一隻受受了驚吓的小貓,讓人不禁生出促狹的逗弄之意。
他故意沉了聲,尾音卻仍難掩戲谑調笑的意味:“既然已經失了禮數,又何必再執着虛禮?浮瑤,喚聲則之哥哥來聽聽。”
喉頭有一瞬間的滞澀,一對美目無聲睜大,浮瑤鴉羽似的長睫上下翕合,隻道是自己聽錯。
太子素來端方守禮,不苟言笑,冷峻嚴肅,人前人後都不是那般口出谑浪戲語的人,怎的在她面前卻是這般……
這般不正經。
“不說話,那便還想在我懷裡多待片刻?”說話間,寬大溫和的手掌撫上了她的頭發,指尖纏繞起流水般的青絲,箍在她腰間的手卻絲毫也沒有松開,大有她一日不開口,便要拘她一日的意思。
這個蒼梧清看着清清正正,端方持重,誰曾想私下裡竟是如此不講道理。
她驚得一顫,臉色“噌”地蹿紅。
眼前之人雖說是她的未婚夫婿,但自莫名其妙被賜婚至今,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直到今日之前,蒼梧清在她的印象中尚且隻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形象。許是與他還很陌生,猝然被對方擁入懷中,心髒“砰砰”直跳,既驚又慌,渾身不自在,她恨不得化身一條水蛇,能一溜煙從對方的桎梏中脫逃而出才好。
雖然心中暗自着惱,但一直這麼僵持着也不是辦法。浮瑤差點将一口銀牙咬碎,過了半晌終是低頭,怯怯地撇開視線,聲音讷如蚊吟:“還請則之哥哥允我起身吧。”
她說得不情不願,蒼梧清卻頗為滿意。得償所願後發出一聲很低的輕笑,恰在她耳畔響起,刹那之間,她更覺臉熱如火,心跳如擂,無端感覺到羞臊驚慌,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才好。
可對方偏不放手,隻撫着她的長發淺笑道:“乖瑤兒,我已告知魏嘉禾,今日起你便留在東宮,不必回硯府了。”
浮瑤“啊”了一聲,眨了眨眼睛望向對方,疑惑道:“三書六禮未成,浮瑤先行入宮,豈不是壞了宮中規矩?”
蒼梧清長臂一勾,順勢攬她入懷:“陛下病重,已有駕鶴之相,我擔心時間拖得久了,禮聘未成,陛下便要大行歸去,如此倒是耽誤時間,所以已經吩咐禮部壓減流程,除了最後的大婚之禮,其餘禮節皆在宮中完成,如此一來,不到一個月,你我便能大婚了。”
浮瑤不禁蹙眉:“時間也太趕了,恐怕忙中出錯。”
“禮部辦事妥帖,出錯倒不至于,我隻怕壓減過程,會讓你覺得受到怠慢,心中委屈。”
她不是在意虛禮之人,大溟婚禮習俗繁複冗雜,能夠簡化幾分,她倒是樂意,隻是這樣一來,哥哥怕是趕不回來參加婚禮了。
蒼梧清見她不言不語,隻道她心中不快,忍不住撫摸着她的頭發,溫聲哄慰:“你放心,隻是加快進程,太子妃該有的體面,我一樣不少都會給你,日後待我登基,再在封後大典上好好補償你,如何?”
封後大典,字字擲地有聲。
此言一出,便是許了她皇後之位。
瞳孔微微一震,眼睛陡然睜大,浮瑤忍不住瞟了一眼對方神色,隻見蒼梧清容色整肅,眼神認真,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便也正色道:“殿下誤會了,我并不在意那些虛禮,一切但憑殿下做主便是。”
蒼梧清不動聲色地收緊手臂,不動聲色湊近她,說話間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耳邊:“你又忘記了,該叫我什麼?”
他看起來神情和緩,比起剛上馬車時的冷肅模樣親和許多,浮瑤松了一口氣,從善如流:“是,一切但憑則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