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淮的出現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蕩起一圈圈漣漪。
夜已深,凝香院的空氣中似乎還隐約殘留着蒼梧淮身上清澈冷冽的氣息,置身其中,就好像還被對方摟在懷中一樣,浮瑤在床上翻了個身,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今天夜裡在凝香院發生的事。
不由分說把她攬入懷抱的手臂、懷抱中清冽熟悉的氣息,以及落在她唇瓣和臉頰上強勢得難以拒絕的親吻……這些都化作無數清晰的畫面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心髒“砰砰”跳得飛快,身上被對方接觸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微微發燙,唇上還留着被對方撕咬時留下的微微酥麻。
“我千辛萬苦從地獄爬回來,不是為了看你與蒼梧清卿卿我我。”
蒼梧淮的聲音仿佛還萦繞在耳邊,惹得人意亂神迷,浮瑤毫無睡意,索性和衣坐起。
不是為了看到她與蒼梧清在一起,那他夜闖東宮是為了什麼呢?刺探東宮秘事?還是他就是凡桐說的那個擅闖東宮欲行不軌之事的惡徒?她在腦海中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最後才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難道是為了見我?
可是很快,她就搖搖頭把這個想法抛之腦後。
當年她不僅插了他一刀,還仗着他虛弱無力盜取了他的心血。對她,他大概隻剩下洶湧的恨意了吧。
可是這個想法一旦冒頭,便很難再被強壓下去,蒼梧淮的面容在眼前腦海中揮之不去,甚至到了夢中也還擺脫不去。
浮瑤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先是意識漸漸有些模糊,恍惚中猶如靈魂出竅般飄飄搖搖,墜入一連串虛無缥缈的夢境。
耳邊萦繞着喧天的鑼鼓唢呐聲,她一向不喜嘈雜喧鬧,可是此刻她卻覺得格外喜慶,心頭填滿了歡喜和雀躍。
她記得那一天——是一年前,她本該與蒼梧淮大婚的日子,可是似乎又與她的記憶有着說不出來的不同。
房門被人推開,一臉喜色的少女提着裙擺小跑而來,額上挂着一層薄薄的細汗,圓圓的臉頰很是讨喜,雙頰白裡透紅,眼眸閃閃發光。
這是……院子裡的啞奴?
夢境中的啞奴不啞,滿臉喜色地攙着她往外走:
“姑娘,宮裡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咱們快些出去吧。”
記憶像被無聲地加快數倍,周遭的一切迅速化為模糊的殘影,看不清面容的喜娘為她蓋上大紅喜帕,視野裡頓時一片鮮紅。
“吉時到,新娘上轎——”
喜娘高聲唱詞,明亮的天光下,透過織金紅紗蓋頭,金鞍寶馬、豪奢花轎,十裡紅妝綿延不盡,迎親送嫁的隊伍望不見盡頭。身穿挺闊喜袍的蒼梧淮站在她眼前,寬衣廣袖,俊美無雙,玉冠束發,少年人還未完全退去的青澀赧然依稀可見,眼角眉梢盡是意氣風發之色,一舉一動顧盼神飛,行動間衣襟翻飛,恍若畫中谪仙,再是相貌不凡之人站在他身邊,也都顯得黯然失色。
浮瑤終于想明白這個夢境與她的記憶有何不同之處——
記憶裡的這場婚禮對她而言不過是例行公事一般,除了疲累、冗長和繁瑣以外,沒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可在她的夢中,情況似乎截然不同。
她歡喜、興奮且滿懷期待。迎着衆人豔羨的目光、看着穿過人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的蒼梧淮時她激動又羞赧,對方攬住她的肩膀,托着她的腿彎,打橫将她抱下轎子來時,她清晰地感受到心髒猶如擂鼓般“砰砰”作響。
能與蒼梧淮成親,她分明是歡喜雀躍的。
可是太子殿下又是怎麼回事?
她明明傾心仰慕太子殿下多年啊……
一個人、一顆心,難道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下一刻頭顱劇痛難耐,仿佛有千萬根鋒利的鋼針同時插入她的太陽穴。
夢境随之倏然變化,四周張燈結彩懸挂喜字,她身穿繁複華麗的大紅嫁衣伏在蒼梧淮懷抱裡,眼看就要一步一步登上永樂宮的高台上時,四周忽然狂風大作,天空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撕開一條巨大的裂縫,洶湧的洪水從天而降,面目猙獰的猛獸張牙舞爪破空而來。
洪水強行沖開她和蒼梧澤,猛獸大張着血盆之口朝她逼來,鋒利的尖牙伴随着刺鼻的血腥氣息迎面而來。
“不——”浮瑤駭然大驚,尖叫着從噩夢中掙紮醒來。
眼前是凝香院熟悉的紗四幔床帳,四周寂靜如死,聽不見半點響動。
果然是噩夢啊……
她松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倚着床頭坐起,順手拉開了簾子。
蒼梧清挺拔孤峭得身影背對着她伫立在窗邊,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頭發上,落下一層好看的光影。
“殿下……”她緩了緩神,扶着額頭道:“我做了個噩夢,驚擾到了殿下……”
蒼梧清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浮瑤還沒完全緩過神來,自顧自道:“……夢見與三殿下成婚當日,天降異像,洪水滔天,猛獸從天而降……當真莫名其妙。”
“或許那不是夢。”蒼梧清仍未轉過頭來,聲音冰冷淡漠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