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金千兩,咱們二八分成,看在你娘丹若大夫的面子上,已經不少了,确定不去?”
一通利誘,酥餅看着北叔那啪啪的算盤,末了,仍然是堅定地拒絕了。
北叔那邊也不好強迫她,隻好派人去讓她挑點兒好東西,算是禮數。
“祈姑娘,北叔的提議你好好想想。按規矩銀貨兩訖,但北叔寬諒,這幾日搜刮的臘肉财物,讓你在孟婆子那随便挑,都是中原來的好東西。”
北叔的手下将她帶到一間彌漫着藥茶味道的棚屋前,酥餅一看那旁邊的大茶壺,就知道是孟婆子的棚屋。
作為羊頭茶棚的主人,孟婆子雖然性格古怪,但處事公道,人們典賣貨物都會暫時寄存在她這兒。
“你先挑着,我去給你牽駝子。”
北叔的手下雖然這麼說着,但酥餅心裡明白茶、糧、藥、兵器這些好東西肯定早就被搜刮一空,被挑剩下的,哪怕在中原再貴,鹽江城也用不上。
為了這些,要一個人随隊進大漠,姆姆聽了不得打死她。
興緻缺缺的酥餅往棚屋的門上一靠,卻發現這門是虛掩的,一個踉跄,被門檻絆進棚屋裡。
“哎呦。”
灰塵飛揚,門外的亮光照進來,穿過氤氲的茶爐,酥餅一擡頭,便看見了拿着蒲扇的駝背老妪。
“妮兒啊,吃茶不咯?”
一句帶着濃重口音的問候。
“啊,孟奶奶。”酥餅乖巧地打招呼,看見孟婆子遞過來的茶壺,撤開一步,“今天吃過了,您吃吧。”
孟婆子頗為失望。
“小北叫你來拿那些臘肉的遺物的吧。看在你上次幫老婆子磨剪子的份上,多拿兩件吧,他們不會注意到的。”
她佝偻着脊背,慢慢挪到棚屋裡面的雜物架後,鼓搗一陣,拖出來一麻袋東西,丢在地上。
祈寒酥點點頭,湊到剩下的那堆東西跟前。
這些都是北叔那隊人出去撈臘肉時,從臘肉身上扒下來的行李。
其實就是強行征收的買命錢。
而那些臘肉,有的運氣好,像高文躍一樣,喝了刮骨茶葉也沒失憶的,發現自己的财物被扒光,又不敢和鹽江城撕破臉,也隻能摸摸鼻子認了。
祈寒酥随手翻了翻,意料之中地,裡面都是些染血的衣裳,破洞的錢袋子,裂開的象牙水囊……看起來它們完整的時候價格都不菲,可惜大多數都破破爛爛的,像是經曆了很久的厮殺。
祈寒酥拿着一張被棄之如敝屣的中原銀票,目光掃向一側的茶爐,爐膛裡也燒着幾張一模一樣的。
她無奈地放了回去,問:“有蠟燭嗎?”
孟婆子:“你要那幹什麼?”
祈寒酥:“羊油燈熏眼睛,我想給姆姆換蠟燭,這樣她晚上寫藥方的時候舒服一點兒。”
孟婆子露出一聲嗤笑:“你倒是孝順,誰家當娘的收女兒房租?放别人家,早翻臉了。”
祈寒酥不解:“為什麼要翻臉?姆姆對我很好啊。”
她說的是真話,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相信。
孟婆子搖搖頭,沒再辯解,起身給她找蠟燭去了。
祈寒酥繼續挑揀起能用的東西,而就在此時,她的手碰到一個異常冰涼的物什。
“這是……”
她從袋子裡掏了掏,拖出來一個小臂大小、像是玉枕頭一樣的東西。
這東西的表面滿是凝結的血痂和指印兒,像是被無數人争搶過,對着光細看時,其凹陷下去的表面上,隐約能看見四個古樸的文字。
祈寒酥認字不多,但跟高秀才生活的這幾個月,她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了一些——
“長…什麼…”
她擦了擦上面的污垢,努力分辨着時,肩上忽然落下一隻枯瘦的手。
祈寒酥轉過頭,身後駝着背的孟婆垂下頭,花白的發絲就掃在她臉上,口吻幽幽地。
“酥餅,聽說過‘枕仙兒’嗎?”
“枕仙兒?”
陳舊的蒲扇搖動間,孟婆子那耷拉着的眼皮擡了擡,渾濁的眼睛看向她懷裡的玉枕頭。
“枕仙兒,是古董枕頭裡的精怪……玉呀,瓷呀,傳承個幾百上千年,就會養出枕仙兒來。”
“相傳,八字輕的人睡在這樣的枕頭上,夜半會出現一個枕邊人。”
“祂會化作容貌昳麗的佳人,在你耳邊花言巧語,許諾你榮華富貴。”
“但是你要當心,一旦祂吸夠了你的陽氣,就會……一口咬掉你的耳朵……”
孟婆子這人不愛跟外人說話,但講起鬼故事來,很有一套。
對于沒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解悶的鹽江城小孩來說,孟婆子的鬼故事既驚悚又上瘾,聽一次能哭好幾宿。
祈寒酥早已不是小屁孩的年紀了,但看着孟婆子臉上幽森詭異的笑,還是覺得耳朵一涼,不由得捏了捏自己肉肉的耳垂,把玉枕頭推了回去。
“孟奶奶,我那荞麥殼枕頭挺好的,還是挑點别的吧……”
“玉做的物件是講緣分的,到手了又反悔,容易傷财運。你要的話,就再送你一袋香燭。”
孟婆子卻轉過身,好似剛才講鬼故事的不是她似的,麻利地從貨架上搬下來一袋蠟燭。
“還是上好的紅燭呢,要不是看你年輕陽氣重,壓得住這枕頭裡的精怪,婆子我才不給你占這便宜。”
孟婆子說完,把贈品的蠟燭和玉枕頭一齊塞給祈寒酥,便關門謝客。
祈寒酥無奈拎着枕頭和蠟燭出門,此時門口的北叔已經指揮着人把剛才那少年捆紮停當,塞進了羊駝後面拖着的皮筏子裡。
駱駝租一次要五十文,可以騎着走,還能拉三個人。
羊駝租一次二十文,脾氣大不給騎,隻能拉一個人。
“你還真是能省就省。”北叔道,“你娘今天在給我家小的接生,看在她的面兒上,這駝子就不收你錢了,過幾天會有人上鎮癡寮牽回來。”
“謝謝北叔,結束了的話,讓姆姆早點回家。”
“三天後進大漠撿臘肉,記得快點兒給我回音,知道你們鎮癡寮買藥缺錢,這可是發财的機會,過時不候。”
祈寒酥說完,又看見北叔身後,有人把将一袋袋真正的“死臘肉”搬上車。
“北叔,他們在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沒救過來的‘臘肉’總不能浪費吧,畢竟咱們這大漠深處,隻要是肉,總有餓着的肚皮想要。”
“……”
“嗐,開玩笑的,怎麼就信了,膽子這麼小還敢出來當殺手。這些都是拿去磨碎了喂豬的,放心,喂出來的豬是用來供奉社火節的,就算分肉也輪不到你。”
祈寒酥輕輕“哦”了一聲,随着收市的角聲響起,她也踏上了回程的路。
……
今天這一趟相當于沒花錢的祈寒酥慢慢走回去的路上,北叔家那白白軟軟的羊駝是真的很不聽話,時不時去叨她的袖子,還把她面巾扯下來嚼了起來。
好在她力氣夠,生拉硬扯地,還是勉強趕在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到了城門。
駝鈴搖晃,排隊入城的時候,祈寒酥掀開皮筏子上的蓋布看了一眼。
“姆姆買臘肉的錢沒花出去,正好拿來治他的傷……嗯,得讓殷爺爺看看他的骨頭有沒有紮穿,要是爛了,就得被帶去喂豬了。”
新買的這條年輕臘肉早已經沉沉昏睡過去,他身上的血痂浸透了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了的,就在祈寒酥心裡正盤算是不是要花點錢多買兩套衣服時,一陣喧嚣聲從城門裡頭傳出來。
一輛華貴的馬車正從門裡出來,幾個豪奴正圍在馬車周圍、前呼後擁地開道。
“小姐要出門了,快、都讓開。”城主府的秦教頭帶着這幫豪奴在前方開路,祈寒酥等人随着人流被驅趕到一側。
聽到這句話,正準備開口抱怨的人們都安靜下來。
在鹽江城,隻有一個小姐,就是城主府家的千金王飲絮。
是以聽到“小姐”這兩個字,擠在門口的老百姓們也不生氣,紛紛伸長了脖子去看那馬車上的紗簾,期待一陣風來,掀開紗簾,好讓他們一睹這位鹽江城首屈一指的佳人。
好在今日天公作美,就在馬車路過附近時,一陣淺淺微風吹來,掀開了上面的紗簾,露出三個人影。
其中一男一女,身上穿着絲綢和薄紗制成的華貴衣衫,随着馬車搖晃,金玉環佩發出清脆的響聲,正是鹽王爺膝下的一對兒女。
“啊,真是小姐……不愧是本城一等一的美人!”
聽見周圍人的贊歎聲,馬車裡的王飲絮微微擡了擡下巴,蔥白的手指撫弄着懷裡絨團兒似的貓。
“哥哥,風大。”
“知道了。”一旁的少城主使了個眼色,車裡第三個人連忙扯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