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左轉,直行……我年紀大了,别走那麼快。”
此時夜色正深,祈寒酥沒辦法看清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細小鹽粒,但身後的枕仙兒似乎有辦法追蹤那痕迹,不多時,他們來到一處後院的地牢口,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散出來,又有一個護院倒在地上。
“一口斷喉,無法出聲來求救,難怪這府裡這般安靜。”溫槐序道。
祈寒酥蹲在地上翻了翻那傷口,發現那護院喉嚨處,被精準地咬掉了一塊皮肉。
“這些年的焦渴病人我也見過不少了,但凡快到控制不住的時候,姆姆都會用毒使其脫力,以免傷人,這種症狀倒是頭一次見。”
“不畏疼痛,嗜血成狂,這才是焦渴病最終的後果。提前下毒控制起來是對的,這正說明你母親深知其害。”
祈寒酥好奇道:“你怎麼對焦渴病比我還清楚?”
溫槐序:“我說過,我以前是本地的。”
祈寒酥:“那你成仙多久了?我在城裡都沒見人供奉你,是因為香火不太好,才誤入妖途的嗎?”
溫槐序:“你問得有點冒昧了。”
祈寒酥正準備起身繼續追蹤,忽然腳腕一緊,隻見剛才那護院竟還沒死透,抓着她的腳,喉嚨裡破風箱似的發出艱難的聲音。
祈寒酥忙撕掉他的衣服捂住脖頸上汩汩滲出的血,但他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去……小姐了……快、快……”
“你說什麼?”
“别管我……救……小姐!”
他聲嘶力竭地說完,便徹底沒了生息。
溫槐序聽得分明,看着那人,道:“鹽江城裡能出個情種也算不易,他口裡的小姐想必是這城中一等一的美人了?”
然而他話還未盡,頸上鎖箍一陣閃爍,使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虛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身後那突然朝王飲絮住處奔去的祈寒酥扯去。
“我姆姆還在小姐那養病!”
酥餅急起來是不管什麼彎彎繞的,三步并作兩步蹬上假山,迅疾地朝記憶裡王飲絮的住處一路狂奔。
隻見夜色中,遠處路過的護院看見一個人影飛檐走壁,身後綴着一個閃爍不定的高大人影,一時間都吓得呆住了。
“他嬷嬷的,那是什麼玩意兒?”
“傩師不是在給小姐驅邪嗎,沒準是驅出來的鬼神到處勾魂呢。”
“啊這……走了走了,當沒看到,月錢二兩拼什麼命呢。”
……
祈寒酥一路狂奔,正要從樹上翻飛而落,卻撞見一個懷孕的婦人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出來。
定睛一看,卻是城主府的二夫人。
“……今晚把小姐的門關死了,傩師交待了,發生任何動靜都不要開門。”
“二夫人,可萬一出了事,老爺那邊怎麼交代……”
“老爺和少城主今日和貴客有要事相談,哪裡顧得上這針鼻兒大點兒的事,做好你自己分内的就是了。”
二夫人說完,撣了撣飄落在自己身上的樹葉,擡眼一看,因為天色太黑,也隻是看見稠密的樹冠,哼了一聲。
“定是她屋裡那隻白貓上蹿下跳,早晚把這小畜生的皮剝掉。”
她說話時,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也不知道是在說貓,還是在說人。
待她走後,祈寒酥便輕巧地落在了地上,蹙眉望向王飲絮那緊鎖的院門。
“枕仙兒,這麼晚了,這二夫人把傩師帶到王小姐的屋子裡做什麼,不是說已經交給我們去治了嗎?他們怎麼說話不算話。”
祈寒酥望向身後,卻發現幽魅般如影随形的枕仙兒已經消失了,耳邊又響起了他的言辭。
“未必是驅邪,隻怕她有麻煩了。”溫槐序的言語又在她耳邊響起,“你若是怕那怪人襲擊,大可徑直去守着你姆姆,靜待這吃人的城主府和它狗咬狗,不必管旁的閑事。”
祈寒酥點了點頭,這本就是她要做的事,借着牆邊的假山,靈巧地翻進了院子。
院子裡一片甯谧,也沒有血腥味,顯然那嗜血的怪人還沒有來過。她記得姆姆被安置在東側丫鬟房旁邊,正溜着邊從窗下經過時,忽地聽見一陣落雨聲。
沙、沙……
這密集的雨聲在屋内響起,正是來自于傩師的祭祀用的“雨棍”。
祈寒酥從窗戶縫中望去,隻見那傩師在屋内踱着詭異的、一步三搖的步伐,手中雨棍來回倒置,在沙沙落雨聲中,他那羊頭面具下,發出含糊不清的念禱聲。
“皮囊五十朽,焦苦半世憂,傩巫降福壽,長樂無昏晝……”
他身後的信徒披着黑紗,兀自立在室内,像一個個會呼吸的木樁。
……看來那怪人還沒過來,不管了,先去守着姆姆吧。
祈寒酥并不想多事,孰料轉過一個窗戶口,換了個位置,竟發現那些信徒中央,王飲絮正被綁縛在桌上,背後的衣裳被剝至中間,被用朱砂畫滿了不知名的符文,而她那美麗的眸子已經滿是血絲,神情絕望地流着淚。
“……小姐不必害怕。”傩師似乎已經作法完畢,拿出一根開叉的鋼針,“待我為你刺上‘喚嬰姥姥’的護身寶诰,祂是所有童兒處子的保佑者,再和本師同住一宿,你身上的邪魔便再也不會侵擾于你。”
王飲絮渾身戰栗,那些黑紗下的面目正假借着請神的名義淩遲着她的尊嚴。
這一幕讓祈寒酥覺得眼睛如同被刺痛了一般,而與此同時,溫槐序的身影再次出現,倚靠在她旁側的牆邊,仿佛故意試探般問道——
“恕我直言,三個時辰前,你剛因為樂于助人被捅了一刀。”
“我知道啊。”
“世上隻有傻子才會在同一天、同一個坑裡栽倒第二次。”
“所以你們正常人才活得不夠快意。”
祈寒酥說罷,直接翻進室内,袖角翻飛的束帶掃過溫槐序的眉眼,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欣賞之色。
這邊的傩師因為雨棍的響動,沒注意到後面窗戶邊那細小的翻窗聲,手中沾滿朱砂的針刺幾乎已經貼到了王飲絮那雪白的後背上,在極近的地方,他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充滿惡意地低語。
“小姐,聽說你想嫁到中原去?可那邊禮教嚴苛,如果你未來的夫君看見你軀體有損,還會不會尊你重你呢?倒不如留在鹽江城吧,過了社火節,本師便請你做燼雪湖主祭的聖女,如何?”
王飲絮渾身戰栗,她已經感到那那針尖已經刺進了她背後的皮膚,被縛住的手中,指甲已經深深陷入掌心。
這就是鹽江城,從上至下,從貴至賤,沒有一個人不活在煉獄裡……
萬分絕望中,她忽然看見,眼前的羊頭鬼面被人冷不防地摘下,露出了傩師那張還殘留着貪婪的面容,隻是此刻,他的面容上寫滿了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