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咱們這兒的習俗,面具摘下,請神結束,你就不能代行神仙的旨意了。”一個清脆中透着厭惡的聲音在所有人背後響起。
王飲絮擡頭看的時候,隻來得及瞧見四周所有的燈燭火苗顫動了一下,同時熄滅。
一瞬間,屋内一片漆黑,一片混亂中,信衆們四處竄動,帶倒了一片桌椅。
而王飲絮卻感到背後被搭上了一條随手抓的毯子,同時,有人來到她身邊,帶着一身淺淡清爽的幹橘味兒,幫忙解開捆着她手腕的繩索。
她正要發問,卻聽到面前明顯是女孩的人影“噓”了一聲,随後對方好似對着旁邊的空氣說道:
“枕仙兒,你能把小姐送出去嗎,我偷偷把這些人打暈。”
另一個稍顯冷淡的男聲回道:“不用你動手,它來了。”
“誰?”
“永食人形,或者說,尋找合适‘人牲’的巫祝。”
……
“誰!到底是誰膽敢毀壞大巫的儀式!拿下他們!”
“傩師!這燈用火石擦不燃啊!”
“胡說八道,鬧鬼了不成?!”
惱羞成怒的傩師在一片黑暗中抽出祭刀,四處亂砍,下一刻,周圍一聲聲短促的慘叫接連響起,一股陌生的血腥味兒蓋過了王飲絮閨房中的香薰。
“在這兒!”
某一刻,他的祭刀在黑暗中砍中了一部分軀體,那明顯的刀刃入肉感還沒來得及讓傩師面露喜色,他就詫異地發現刀刃竟然砍不進去。
就仿佛,那塊皮肉風吹日曬了多日,已經脫了水一般。
這是什麼東西?
黑暗中,傩師慌張後退,一直退到窗邊。這時候,漆黑的天上雲層散開,淡藍的月光終于灑進室内,一個熟悉的羊頭出現在傩師面前,而在他身後,那些披着黑紗的信徒早已倒了一地。
而眼前這搶走傩師面具的怪人,野獸般喘息着,抹去嘴角的鮮血,抓住卡在胳膊上的祭刀,連同身上為數不多的衣料狠狠一撕,露出身上布滿刀疤的虬結肌肉。
傩師被吓傻了,他聽見眼前的羊頭怪人喉嚨中發出幹啞的聲音——
“你……不是!真正的,巫!”
這語句不似喊話,也并非方言,而是一種宛如從雷霆暴雨中取音的古語。言畢,它尖利的指甲輕易插入了傩師的胸膛,正要将他整個人撕裂開時,一條皮繩悄無聲息地繞頸而過,随後一根鋼針重重刺入了它後頸的啞門穴。
對焦渴病發狂者,針其啞門。
“吼!”它野獸般咆哮間,有人已經步伐輕巧地用繩索繞過他的脖頸和左半邊手臂,并在他一爪抓來時,靈巧地後撤躲開。
“針其啞門,縛其四肢,阻絕經絡……”
按平日裡處置焦渴病人的流程,到這裡應該可以快收工了,但很快祈寒酥臉色就變了,隻聽一聲嘣響,她那無往不利的牛皮繩子竟直接被這怪人生生撕裂,可見其力氣之大,根本不是她能制服的。
不一樣,和以前所有的焦渴病人都不一樣。
然後,在祈寒酥震驚的雙眼中,這怪人身上被鹽粒腐蝕地流黃水的傷口一個個裂開,粘稠的血湧了出來,竟肉眼可見地結成了一塊塊紅色的冰,封住了傷口。
一瞬間,她感到屋内開始變得陰寒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短短數日内,祈寒酥見過的邪門東西太多,以至于人都有點麻木了。
“它要掙脫了。”枕仙兒問道,“真不找我幫忙啊。”
他好像知道什麼,但有意考驗,讓祈寒酥更生氣了。
“我們鎮癡寮專攻焦渴病,用不着求你!”
溫槐序:“倔。”
他說完,身形一陣模糊,從原地消失。
就這麼短暫的片刻,羊頭怪人已經撲了過來。
祈寒酥仗着身形靈活,在室内同他繞了起來,但是羊頭怪人可不管這一些,他那肌肉虬結的手臂如同野獸的巨爪,虎虎生風地揮動下,無論是桌椅燈台還是白天那堆滿珍寶的博古架俱被掃倒了一地。
真不像是用藥能解決的,可他都被鹵刑腌了一整天了,按理說,體力應該所剩無多了……
逃跑中,祈寒酥掃了一眼地上的傩師,那沒了面具的傩師看上去就和普通人别無二緻。
忽然,她的視線移到了那怪人臉上的羊頭面具。
恰好,此時窗外的月色又掩入重重雲霧裡,室内重新一片漆黑,就在這濃暗之中,羊頭怪人找不到祈寒酥的影蹤,顯而易見地開始焦渴起來,便又回來準備把奄奄一息的傩師了結掉,然而就在他低頭準備撕開傩師的脖子時,一隻素白的小手抓住他那羊頭面具上的兩根角,猛地一扯。
但怪人反應也快,一個頭錘就勢向後重重錘去,逼得祈寒酥暴退數步,捂着肩膀、倚靠着破爛的衣櫃細細喘息。
“你……”怪人猙獰地回望,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襲擊他的祈寒酥,兇惡的視線鎖住了她,“少女……最好的人牲……來吧,‘大巫’會垂憐你!”
極其危險的預感襲來,祈寒酥對着旁邊的暗處道:
“我要是有個萬一,告訴我姆姆,存錢的地方在——”
“我懶,要說就自己活着去說。”
月色與陰影的交界處倏然一明,那是一簇細小的冰藍色火苗,上下無憑地浮動在溫槐序的掌心。
單單是被它照耀到,祈寒酥就感到一股極其神聖的沐澤感。
可相反的是,被它照見的羊頭怪人,動作卻停了下來,甚至于四肢都開始顫抖。
“千人血祀,一人成巫。”溫槐序道,“看來,你背後的血祀生祠應該血祭了不少人牲,這才養出一個你……不過,呵,我應該說過,巫嗣膽敢屠戮大夏一民,摧身碎首,犁庭掃穴。”
此言一出,羊頭怪人掙動的舉動徹底凝固,一陣驚恐的嘶吼中,它吐出兩個古拙的字音——
“長、嬴——”
“文襄,賜死。”
“是。”
這回答的一聲卻是來自窗外,祈寒酥望見外面突然亮起的重重火把中,一個頭戴紗籠的黑衣女人豹踞在外,手中重劍挾萬鈞之力,朝着羊頭怪人當頭斬下,而溫槐序手中的白焰化作絲絲霧狀缭繞在其劍鋒中,轉瞬間,重劍從羊頭怪人胸腔處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