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不急不緩,可酥餅卻隻能小步快走,怎麼叫他也不停,一路穿過駝隊,絲毫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就這麼徑直穿過人群,去往了一處峽谷邊。
文襄剛背上重劍,看見這一幕,周圍的人想過去詢問,卻被她攔住,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必去問了,他任性起來,沒人攔得住。”
正說着,一個揉着頭的錦衣公子也好似剛睡醒一般,從人群裡走了出來,此時他眼睛上的綁帶已經被解下來,看起來左眼已經康複,而右眼則戴着一副眼罩。
“叢公子,康複得挺快啊,要不是你自幼眇一目,我都快以為你也是殇民了。”
叢令霄轉眸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轉動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笑了起來。
“文襄大人就欺負我殘缺入不得仕途吧。”
“我怎麼敢欺負到丞相公子的頭上,隻是聽說殇民的聖刀在地宮裡落到叢公子手上,還捅了我們家老王爺一刀……”
“您請證聖學宮入大漠,早就應該料到我會這麼做。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這次醒來的是長嬴王,還是大巫,不是嗎?”針鋒相對地對視了片刻,叢令霄忽然轉移了話頭,“說起來,我王兄弟呢,正準備挑個良辰吉日拜把子,人呢?”
文襄騎上了駱駝,見他如此詢問,勒住駱駝的頭,用它的身軀遮住身後漸行漸遠的祈寒酥二人。
“如果你是說把你從地宮背出來的姑娘?她早回鹽江城了,不在這兒。”
叢令霄倏然怔住了,剛才還應對自如的喉舌突然卡了殼兒。
“老王……不,王兄弟……我是說,他……她是個姑娘?”
“你不會被漠蠶蛾的鱗粉迷惑到男女都分不清了吧?”
“她是個姑娘……”
文襄見他神色癡怔,搖了搖頭,對秦教頭道。
“咱們先去鹽江城吧,不用等我家五殿下了,他自有手段,會自己會找到鹽江城的。”
……
風石天塹,峽谷懸崖。
一道深深的峽谷隔斷了大漠和這座巨岩迷宮,獵獵長風卷過深不見底的峽底,不時有兀鹫乘風而起。
“你要帶我去哪兒?!”
蒼風吹得衣衫飄搖,祈寒酥不得不大聲道。
“再往前就是大漠了,沒食沒水,會死的!”
溫槐序終于停住了步子,道:“那你想知道,大漠的盡頭,是什麼嗎?”
他聲調不高,但聲音還是清楚地傳入了祈寒酥的腦海裡。
她突然覺得沒來由地有點憤怒。
“大漠的盡頭和我有什麼關系,我不會出去的!這兒就是我的家!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無緣無故地來,又無緣無故地要改變我的一生……
祈寒酥想罵他,但是還沒張口,就發現自己已經詞窮。
但是溫槐序可不管這些,他把那鎖魂匣裡的血色指環戴在她手上,示意她遞到唇邊。
“戴上它,吹響它。”
祈寒酥這才發現,那血色指環上有兩個小孔,她遞到唇邊,半信半疑地吹了一口氣。
本以為就算響,也是微弱的一小聲,但卻不料,在這烈風中,她指間傳出了一聲悠長的、如同蒼鷹撕破天空的哨音。
這哨音鑽入峽谷千百年不息的大風中,所有聽到它的兀鹫從崖壁上振翅而起,如同臣民一般彼此呼号着。
不多時,一道巨大的陰影掠過了祈寒酥上方,她擡頭一看,瞬間就怔住了。
那是一頭似鷹非鷹的天空霸主,生着龍一般的雙角,背後拖曳着兩條長長的尾羽,它掠過天穹,落在地上的巨影如同宛如遠古的神明巡視大地。
“那……那是什麼?”
祈寒酥震撼中帶着一絲驚懼地呆望着,随後她的目光落在溫槐序的側臉上,她發現對方的眼中浮現出了一抹追憶之色。
“那是長嬴的龍雀,也是大夏的龍雀。”
說着,他将肩上的披衣扯下來蓋在祈寒酥肩上,抵近道:
“你出生在一片惡壤,世态炎涼已經磋磨了你快二十年,遇不平事,還是說救便救,你根本不是癡愚,相反,是無論世事如何磋磨,都能初心如一的聰明人。我自問識人不差,給你一個機會,要不要去中原,你看了再說。”
——年紀輕輕的,沒見過十方勝景,就想着安居一隅,這輩子豈不枉然?
祈寒酥這才意識到,他不是随口說說而已,他是真的要帶她去看。
下一刻,祈寒酥就被他裹着縱身躍下峽谷,落在了振翅而過的龍雀背上。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擊碎了祈寒酥出生以來的所有認知,她口中的驚叫還沒出口,就已經安安穩穩地伏坐在了龍雀寬闊的背上。
她看見大地在遠離,兀鹫與自己并肩,幾乎是痛罵道——
“你怎麼比我還瘋?!”
“你是想繼續罵我,還是擡頭看看這天地有多大?”
祈寒酥怔住了,她緊緊抓着溫槐序,膽怯地從袖子後露出一雙驚懼的眼眸,但很快,當千裡黃雲映入眼簾時,她所有的恐懼都灰飛煙滅了。
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呢?
她看見駝隊如螞蟻般在丘頂上挪動。
她看見綠洲如狐狸的眼睛般鑲嵌在沙海中。
她看見巨獸的遺骸沉眠在無人踏足的殘破古城裡。
最後,她看見了大漠的盡頭……是晴空如洗,萬川青綠。
她根本無法形容眼前的一切帶給她的震撼,怔忡地側目看向身側,卻發現溫槐序撐着下巴一直在看她。看見她眼中的震撼,他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
“是不是發現,沙漠并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大?用不着等到來生,也能走完。”
“……”
也許他真的是妖,一個擅長洞察人心的妖,她根本騙不了他……也騙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