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邪性,但是……畢竟是先後熬過枕頭妖怪和喚嬰姥姥的成年人了,酥餅也沒那麼膽小,保持着一定距離繞到了水缸後面。
仍然是空無一人,隻有一隻小小的虎頭鞋落在原地。
酥餅神色古怪地湊過去,折了根牆角的枯枝把那虎頭鞋挑了過來。
“小孩子的鞋……”
她凝神思索間,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剛才那陣嘻笑引到了喚嬰姥姥所在的正堂前,擡眼間,喚嬰姥姥的神堂大門無風自動地打開來,發出了一陣陳舊的“吱呀——”
祈寒酥琢磨了一下,反正喚嬰姥姥已經死了,溫槐序就在對面的廂房裡,有什麼麻煩也不怕。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湊到了神堂門口,這會兒神堂裡頭竟然沒有剛出那股讓人頭暈目眩的煙霧了,唯有一道血痕蔓延到了供桌旁邊,也正是那裡,傳來了輕輕的啜泣聲。
沒錯了,就是剛出跑到廂房偷聽的家夥。
祈寒酥握緊了牛皮繩子,正要過去捆了再說,孰料繞過去一看,竟是個鼻青臉腫的小童,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見了她,慌忙抱住腦袋。
“别打我!别打我!我會好好幹活!”
祈寒酥目光下移,隻見他腳心刺着一顆尖銳的石子,剛出的鮮血就是這石子導緻的。
她停了手,但也沒有主動出手幫助的意思,退到門口問道:
“你是誰?為什麼偷聽?”
那一身凄慘的小童含淚擡眼,不顧腳心流血,連忙跪地磕頭:“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這觀裡養大的孤兒,實在太想被領養了,聽到錢姨說有客人來求子,忍不住就想去看看。”
“哦?”
他見祈寒酥一臉半信半疑的樣子,又急急忙忙道:“姐姐别見怪,我要是不去的話,聖女苑那些身康體健的孩子一定比我更容易被看中的!他們……他們可都是妖怪生的!”
祈寒酥皺眉盯着他,蹲下來壓低了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童怯怯道:“我叫兔頭。”
好香的名字,像夜宵。
“那……兔頭啊。你說說妖怪生的是什麼意思?”
兔頭畏縮了一下,但還是鼓足勇氣道:“我要是說了,你會收養我嗎?”
“看你的誠意咯,要是接仙觀真拿妖怪給别人家續香火,那我們肯定選大活人呀。”酥餅眨了一下眼睛,見鬼說鬼話的樣子,頗有溫槐序的姿态。
兔頭感激地又磕了一個頭,道:“多謝姐姐!我在這裡很久了,以前都在前殿跟着錢婆子賣福壽丹升仙丸什麼的,因為賣得慘淡,才被打發到後院伺候聖女們喝水。”
所以接仙觀的保健品是隻有溫大枕頭在買嗎?
默默替文襄姑姑的錢袋子可惜了一陣兒,祈寒酥又問道:“不過是伺候聖女們喝水而已,有什麼熬不住的,不比賣東西強?”
“可是那些聖女們不是人啊。”兔頭道,“她們生的孩子,隻要能張口,不管是不是還在吃奶,都會像成人一樣說話!”
就像……昧兒那樣?
其實在裁縫鋪裡時,祈寒酥就察覺到了昧兒和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樣,他看人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小孩子。
“你說的這些聖女的孩子,他們之中,是不是前幾天被一對夫婦領養走了一個,好像叫昧兒的?”
“沒錯!”兔頭連連點頭,“他就是聖女們的孩子!姐姐你千萬當心,他們會施放迷香,讓人神魂颠倒,莫名其妙就簽了契約把這種妖孩領回家!”
“可是不對啊……按你的話說,能生出妖孩,那聖女也有問題,可她們都是鹽江城本地人,難道大家都是瞎子嗎?”
兔頭蒼白着臉,道:“聖女們都不是活人,姐姐你要是不相信,等我院子裡的水缸打滿,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了。”
祈寒酥回過頭去看院子裡那個破舊的水缸,忽然想起金紙上的香規。
香規其二,見聖女飲水,不得驚叫失态。
不過是喝水而已,哪怕把頭伸到水裡喝,也可能是渴極了,有什麼好失态的?
……
很快,夜幕降臨,祈寒酥跪坐在窗前的凳子上,雙手撐着下巴,看兔頭瘸着腿來來回回地打水。
他人小,隻能半桶半桶地拖着,足足跑了六塘,才把水缸灌了一半。
“枕仙兒,你說他可信嗎?”
“有進益啊,都會懷疑人了。”溫槐序打開一本接仙觀的經文,一目十行地翻閱着。
酥餅:“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能不能從輪椅上下來說話,我知道你沒瘸。”
“還沒到時機。”溫槐序垂眸淡淡道,“有東西認得出我的腳步聲,落地會招來不必要的災禍。”
祈寒酥想了想,誠懇道:“這樣啊……能讓你介意,那就是更厲害的妖怪了。”
溫槐序:“沒錯。”
酥餅:“那你可以雙腳并攏跳着走啊,為什麼折騰我?”
溫槐序合上書,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的天才,倏然間,一陣妖異的怪風拂過院庭,兔頭來不及休息,連忙拖着殘腳,慌張地離開了庭院。
溫槐序見了,也立即吹滅了屋裡的燈燭,隻讓祈寒酥留了一條窗戶縫隙。
片刻後,喚嬰姥姥神堂側邊的小門裡,飄出一片片秾麗的紅雲。
那是一十八名穿着紅衣的聖女。
她們身上的紅色衣裳無一例外都是漠蠶紗所制,稍微遇上一點兒風,便漫飛起來,如同成了精魅一般,飄也似地走入院子裡。
她們幾乎沒有任何腳步聲,安靜地站在水缸邊圍成了兩圈。
祈寒酥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視着她們的一舉一動,正等着她們拿起水瓢喝水時,就看見這些聖女忽然齊刷刷地彎下腰,整個上半身紮進了水缸裡,那讓人聞風喪膽的燼雪湖水肉眼可見地下降着。
祈寒酥吞咽了一下,一開始還覺得能接受,慢慢地,她背後滲出冷汗來。
因為這些聖女中途沒有換過氣,整個腦袋就埋在了水下吞咽着,肉眼可見地,随着時間的流逝,她們的纖細的腰腹微微鼓脹起來。
直到鼓脹得像三四個月的孕婦時,她們才停了下來,擡起濕漉漉的頭,緩緩後退,讓第二排的聖女去喝水。
就在祈寒酥以為差不多就是這樣時,忽然,她看見正對着自己這邊的一個聖女,臉長得像一個人。
那是她自己。
祈寒酥的震驚幾乎沖破喉嚨,卻被溫槐序從後面一把捂住嘴,關上了窗戶。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