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與太陽總是如影随形,你若軍訓,便是晴天。
蟬鳴聲從操場四面八方湧入,在耳邊交織混雜。有的蟬是吱吱叫,有的蟬叽叽地叫;有的聲音拖地很長,有的叫一兩聲又突然啞了。
不遠處教官的口哨聲此起彼伏,和着“一、二、三、四!”與蟬鳴分庭抗禮。
鐘暾站着軍姿,無聊到開始數前排的馬尾有多少根頭發。後脖子被曬得發燙,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教官繞着方隊走來走去,銳利的目光掃動着一切不安分的蛛絲馬迹。
站軍姿,方隊與陽光一起沉默。鐘暾卻分明聽見,自己是鐵闆上的鱿魚,被烤得滋滋作響。
她轉了轉眼珠子,尋找着室友們的身影,試圖轉移注意力。
這個方隊全都是本院的女生,依照身高站好,并不按照專業排序。鐘暾171,站在最後一排的最右邊。林言之和尹清書分别高165、162,站在第三排中間和第一排最右。程如箦比林言之高兩厘米,站在第三排靠右。
在一片混雜的迷彩中,鐘暾找到了她們。
尹清書眼鏡腿不時地動。因為鼻尖滲出了汗珠,眼鏡往下滑了,她試圖皺皺鼻子将之推上去。
林言之的臉有些被擋住了,鐘暾往左瞟,看見藏在人群中的她,手指在悄悄搓着褲縫。
鐘暾再稍稍轉動眼珠,就能看見程如箦整個側臉。她一動不動,連紮起的馬尾也安安靜靜,面上一片安定。眼睛直直地望着某個地方,像是在看前排的後腦勺,又像是在看操場的看台。
鐘暾來來回回把三個室友看了好幾圈。
尹清書放棄了折騰眼鏡,林言之的手指改為小幅度畫圈圈。隻有程如箦,還是一副呆呆出神的樣子,鐘暾甚至覺得她眼睛都沒眨一下。
要不是那晚的卧談會,鐘暾還會一直覺得自己這個随時呆呆楞楞的室友,不大聰明……
“眼睛不要亂瞟亂看!”教官的聲音在側前方炸響。
鐘暾趕緊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地死盯着前排的後腦勺,從頭開始數起。
待到教官走到身後,她又飛速瞄了一眼。程如箦紋絲不動,保持着呆滞的視線。
鐘暾不禁想起葉初陽有段時間的口頭禅:真的是絕絕子啊……
*
“今晚的卧談會,正式開始~”
晚上11點,寝室已經熄燈了。大家都洗漱完畢回到床上,林言之在床上舒服地滾了兩圈,感覺又活過來了。
尹清書:“站了一天,你不累的嗎?”
“現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加強彼此了解,作為508的室長,你們的貼心大姐姐,要承擔起這個艱巨的任務……”
鐘暾周六周末回家,寝室便沒有舉行卧談會。此時她雙手枕在頭下,盯着天花闆。
隔壁床,程如箦沒什麼動靜,像是睡着了。
寝室初聚那晚的卧談會,談到高考,聽說程如箦的debuff體質大家都驚呆了——考前複陽、第一天考試起床發現生理期、痛經、中午回家還有點中暑……
這是什麼人間倒黴蛋,關鍵是,這樣都能跟自己同系。鐘暾突然覺得,原來自己才是不太聰明的那個。
對了,她好像是滑檔到自動化的……
怎麼說呢?真的是,絕絕子啊……鐘暾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惆怅。
微微仰起身子,鐘暾向着對面望去。兩張床目前都還沒有挂遮光床簾,她和程如箦是腳對着腳睡的。此刻,借着空調顯示面闆的微光,對床上一個模糊的身影,安安靜靜。
“……我們不僅要回顧過去,更要展望未來……”
“你們參加什麼社團了嗎?招新已經開始了。”尹清書聽不下去了,趕緊打斷她,出聲問。
“社團嗎?诶,我今晚去辯論隊面試了~看姐姐我以後如何大殺四方!”
“我去了文學社,學姐們看起來都挺好的。”程如箦突然出聲參與進來。其實光聽聲音的話,你甚至會覺得這個長相柔美的女孩子是座冰山。
鐘暾:“???你去文學社了?”
“是啊,怎麼了嗎……”程如箦聲音變得有些猶疑。
“我今晚也去了,沒看見你呢?在小賣部買水的時候,有人給我發了傳單,我閑着沒事就去了。到那看見兩女一男坐在桌子後面沖我笑,問我為什麼要來文學社……我說因為你們給我發傳單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言之笑到捶床。
“你好誠實啊。”尹清書也忍不住笑。“好孩子,值得表揚。”
“哦,可能是因為我特意騎車過去的,很快又回來了。你……”
程如箦其實在想那天晚上初遇鐘暾的場景。她還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讓鐘暾逃命一般從步梯跑下樓。又為什麼,會那樣衣衫不整。直覺告訴她,自己在房間外遇見的女孩,跟鐘暾有什麼關系……
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一句詩突然浮現,雖然不是很貼切,但是,字面意思是不是挺符合她那晚的形象……
而短短的接觸之後,又覺得現實中的她與當時的印象相去甚遠,她總忍不住去想。一頓猜測與腦洞之後,就會感到愧對鐘暾,她這段時間,就在這樣的糾結中度過。
程如箦睜着眼,往鐘暾的方向看了看,什麼也看不清。她眼睛有點散光,高中時總是在深夜看小說看的。
“嗯,很誠實,挺好的。”程如箦頓了頓,也如是回她。
*
日複一日。
在太陽下來來回回走着、跑着,所有人都沒什麼表情,累到有些麻木了。
不知道是哪裡飄來了一團雲,遮住了太陽,操場暗下來。鐘暾心裡松了口氣,正在慶幸,又被另一個驚喜砸中。
“原地休息十分鐘,要喝水的上廁所的打報告。”教官大發善心,給了十分鐘休息時間。
“蕪湖!”
幾個女生舉手,向着看台下的洗手間走去。還有幾個,走去喝水。
尹清書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又掏出紙巾擦着鼻托和鏡片。
社牛林言之和周圍的女孩子早已打成了一片,哈哈地笑着。
程如箦雙臂抱着膝蓋坐着,下巴支在膝蓋上,盯着草皮發呆。
鐘暾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狀态,隻是真的不理解,她上課也這樣嗎?她怎麼學習的?難道她真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