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這吧,天快黑了。”程如箦扶着行李箱扶手,偏頭看看遠處。出發層巨大的玻璃幕牆外,空氣變成了灰黑色。
這樣下着雨的天氣,鐘暾得一個人開車回家。再晚一點,她心裡會更不安。
“送你到安檢口吧。”鐘暾伸手拉過她的行李箱,走在她的右側。左手輕搭在她肩頭,推着她往安檢口走去。
鐘暾微垂着頭看路面,不再說話了,臉色平靜,但明顯興緻不高。程如箦側過頭看看她的臉,在心裡微不可覺地歎氣,也就任她去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機場了,像這樣送人到安檢口,也是生平第一次。
此時頗理解了那句“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好舍不得她,可是既不能跟上去,也不能讓她留下來,甚至不能對她直說“我舍不得你。”
滕城機場為什麼這麼小?從電梯上來,取票、去安檢口,一晃眼就過去了。
“最後一個安檢口排隊的人不多。”
“哦。”
程如箦往那個方向看了看,同樣是排了長隊,但她沒有拆穿她。
兩人繼續往前走了幾十米。
找不到别的借口了,鐘暾抿抿唇,戀戀不舍地将行李箱還了回去。“那你……去排隊吧。”
“嗯。”程如箦接過行李箱,卻沒挪動腳步。她擡頭看了看鐘暾,這個家夥,眼圈居然紅了。
程如箦握着扶手的指節一緊,心裡的酸澀像海潮般,一浪接一浪地翻湧。對不起,我又讓你哭了。
被身前的人發現,鐘暾顯然是尴尬極了。她轉過臉看别處,催促程如箦:“快走了,走了,小心待會兒廣播點你名。”
她抛下程如箦向着出口走去,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過身,對她揮揮手。她看見程如箦始終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于是她的手越揮越慢,直到僵在身側。
眼底的程小四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回去路上開車小心……小三,新年快樂。”
程如箦抱着她,吸了吸她身上慣有的清香。一時間想不起來還應該再說點什麼好,便拍了拍鐘暾的背,以示告别。“好了,謝謝你……我走了,你快回去吧,下雨别開太快。”
她退開,沒有再看身前人的眼睛,回過身快走幾步,抓過剛剛被抛下的行李箱,走過曲曲折折的安檢通道,排在了長隊之後。
等她将行李箱放上傳送帶,脫下大衣時,一種隐隐的預感促使她又回頭看——鐘暾筆直地站在安檢入口的右前方圍欄外,雙手插在衣兜裡,凝望着她。
似是沒想到她會回頭,她眼神慌亂地錯開了一瞬,才又抿起唇,直勾勾地回望。她臉上勾起一抹笑,有些牽強的弧度。
程如箦在那樣的眼神裡感到一陣破碎,她釋然又懊悔。自己一定是最愚不可及的人,才會忽視了過往确鑿的種種證據,居然去懷疑她。
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惆怅,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的笨,還是鐘暾的傻。
她朝着鐘暾輕揮着手,深深地看她一眼,決然轉身前行。
準備安檢。
鐘暾的嘴好像開過光,程如箦仰靠在椅子上胡思亂想之際聽見廣播在點自己的名。她蓦然睜開眼看向右邊,幾乎是空空蕩蕩。
守在登機口旁邊都差點忘記登機,自己真是……
窗外的地面濕漉漉的,她估摸着時間,在起飛前發消息問:“到家了嗎?”
鐘暾被堵在周五下班晚高峰的車流之中,望着一片紅色尾燈,像盞盞喜慶的小燈籠。她眼前又浮現先前的一幕幕,于是唇角小小的笑渦漸漸擴大。直覺告訴她,她的作者幾個月後會送她一本HE完結小說。
“我到家了。”
“好。我開飛行模式了,拜拜。”
“到家跟我說一聲好嗎?”
“嗯。”
飛機開始滑出,程如箦失神地看着跑道,努力找回了先前那被機場廣播打斷的思緒。
從假裝沒見過她開始,到熱奶茶,到殷勤的要幫她涮菜,到社團活動幫她作弊……不對,應該還隻是室友。
然後是……
一陣失重感讓她腦袋懵了幾秒,她轉過頭看窗外,機場越來越小,很快消失。她進入一片白茫茫的霧裡,視線失去焦點,思緒也散漫無向。
是什麼時候呢?
*
昨晚曲河星對她說的原話是:“鐘暾居然唱英文歌,她是喜歡上什麼人了?”
程如箦不理解這裡面到底是什麼邏輯,疑惑地看曲河星。曲河星臉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線裡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是很好奇她的反應。
歌單是常吟風選的,程如箦便把這個問題抛了過去。
常吟風笑答,自己抓住了和鐘暾談條件的籌碼啊!說着她促狹地笑笑,跟程如箦眨眨眼。很快她又換上了溫柔淑女的樣子,繼續跟曲河星有一搭沒一搭地找着話題聊天。
籌碼?什麼籌碼?
程如箦不明白曲河星為什麼總是要來問自己,她好像想在自己這裡問出點什麼來。堪堪應付着,她突然想到那個不愉快的午後,鐘暾和曲河星後來都聊了些什麼?
而湖邊的午後,鐘暾一邊着急解釋一邊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清晰——焦慮無措、隐隐祈求。這是對朋友解釋時,該有的眼神嗎?
此前無數的眼神彙聚在腦海,全都閃着光,專注又深情。這些,是看向朋友,該有的眼神嗎?
被自己持續冷淡,隻會在轉身的時候沮喪,在深夜偷偷躲起來哭,這是對待朋友的态度嗎?
去她家拜訪又很快就離開那天,轉身的刹那,看見鐘暾臉上來不及掩飾的柔情的笑,所以她心裡想着的……
是根本沒有察覺嗎?不是。在知道她喜歡女孩之後,自己甚至更加刻意忽略了這些細節。
今夜,避無可避了。她看了看鐘暾,鐘暾在小舞台上對她粲然一笑。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鐘暾唱起了越人歌。她發現常吟風眼神暧昧,看看台上,又看看自己,複又看台上。
至此很多事情也都有了答案。
但她還有些問題不确定——自己真的是喜歡她而不是誤判了友情嗎?自己真的做好與她在一起的心理準備了嗎?她對自己身旁這位真的沒有感情了嗎?
程如箦并不覺得自己哪裡比曲河星更優秀,難道隻是,近水樓台?
手指輕點着節拍看着歌詞,程如箦沒有看小舞台上的人。回想着這一路的自己。
一開始是真的想要多照顧鐘暾一點的吧,以室友的身份去關心她的生活和學業。這樣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不一樣了呢?
兩次送她去醫院的心情真的是一樣的嗎?
猜想誰會與她目成的時候,沒有考慮過自己嗎?
在深夜為她寫的歌詞裡,真的沒有夾帶私貨嗎?
鐘暾拒絕告白者的晚上,自己心裡的輕松愉悅,又是為了誰呢?
還有那個不愉快的下午、想要在鐘暾腰上狠狠擰一把的晚上、湖邊聽她講那個夜晚時煩亂的心……說沒有醋意連自己都很難相信吧。
是喜歡嗎?是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