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與女生之間的感情本就難以界定，尤其是朝夕相處的室友。即使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答案，她總不免懷疑，有沒有可能隻是走太近了？

寒假可以分開一個多月，剛好冷靜一下。

隻是沒想到第一次可能喜歡上一個人，這個人居然是女孩子。

明天就要回家了，要怎樣去面對爸媽。媽媽再次顧左右而言他地打探自己時，自己還能像以往那樣理直氣壯地回答“沒有”嗎？

從十四歲就明着暗着催自己談戀愛，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女兒居然喜歡女人，她會怎麼樣呢？說起來，為什麼一定要催着自己談戀愛呢？

如果自己對鐘暾的感情真的是愛情，難道有一天要在父母與她之間二選一嗎？

推開鐘暾以後，程如箦在黑夜中側躺着，心裡一陣患得患失。

*

滕城冬日多陰雨，少見日頭。而此刻飛機終于穿越一片霧白，泛在雲海之上。

遙遠的天際線，挂着一輪夕陽，金色的霞光鋪滿下方的白色海洋。

你好啊，小太陽。

程如箦看了看夕陽，跟它打了聲招呼，拉下遮光闆，開始補覺。昨晚實在睡得太差，鐘暾在半夜抱住她時她還沒有睡意，此後就更沒有了。

她将鐘暾搭在自己肋間的手往下挪到了腰上，側過頭看了看她的睡顔。呼吸輕輕的，眼皮好像在動，是做夢了嗎？

夜會助長罪惡的不理智，她看了半晌，終于一點點湊近，輕輕吻上了鐘暾的額頭。

雙唇緩緩貼上那溫熱光滑的肌膚，聞着她發絲的清香，心裡一陣悸動，久久地不願移開。

朋友的話，也會想與她親吻嗎？不光是額頭。她往下看，停住，死死抿着唇，目光閃爍。她先前明明也渴望着那一個吻落下的，自己對她的想法同樣不純潔。

她清醒下來，困擾着她的問題終于排除了一個，她否定了友情這個可能。

在機場安檢口的時候，又排除了一個先前不确定的問題。

西城也下着小雨，而且在刮風，氣溫極低。

程如箦偏頭去看開着車的媽媽，隧道裡光線明亮，她臉上噙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此刻心情還不錯。“媽媽……”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我真的做好與鐘暾在一起的準備了嗎？

“嗯?餓了嗎？”

“不是……明天會下雪嗎？”

“今晚應該就會開始下了，怎麼了？想去滑雪嗎？”

“哦，沒事，我就問問。”可能明天雪就會積起來了吧。

商聞雪奇怪地看了一眼程如箦，她從出站口接到女兒那一刻開始，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心事重重的樣子。

程如箦也在等她。吃晚飯的時候，等到了。

*

“這學期都結束了，在學校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啊？”商聞雪坐在程如箦對面，身子微微往前湊，笑眯眯地看着這個一貫油鹽不進的小家夥。

可能這次也是白搭，就跟買彩票似的，每一次問女兒好比開獎——謝謝惠顧。

“沒有，媽媽。”程如箦垂眼看飯碗，夾了一小團米飯送進嘴裡，想着要怎麼開口。“媽媽……”

——你怎麼不問我“在學校有沒有喜歡的人”呢？

“嗯?别光顧着吃飯呀，來，你爸爸特意做的糖醋排骨。”她夾了一塊排骨放在程如箦碗裡。

程如箦一愣，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最後低頭看着排骨。鐘暾做的糖醋排骨和爸爸做的，哪一個更好吃呢？

——對不起，爸爸。

“小茹，你剛剛想說什麼？”程平問她，他早發現女兒欲言又止像是有話要說了。

“爸，媽。為什麼一定要催我談戀愛呢？不結婚，一個人過一輩子不可以嗎？”

對面夫妻倆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白，拿着筷子的手都抖了抖。

商聞雪站起身，繞到對面去，俯下身把女兒摟在懷裡，憂心地問來問去:“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說呀？是在學校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還是被男孩子傷到了?”

“不是……媽媽，我就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這麼執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回答她的還是跟以往一樣的答案:“沒有催你啊，我們這不也是關心嘛！我和你爸爸隻有你這一個女兒，當然想要你有一個好歸宿啊。”

“别人家的父母都生怕孩子早戀……”

“咱們家不一樣，自由民主。”

“……”如果我說我想帶女朋友回家呢？媽媽，你還會這樣自由民主嗎？

“那沒有喜歡的人，有沒有人喜歡你呀？”商聞雪溺愛地摸摸程如箦的臉，換了個方向小心翼翼再次問道。

程如箦:“……”我有喜歡的人了。好在媽你這次沒有問錯。

她點點頭，沒說話。

夫妻倆眼裡又有明晃晃的驚喜生發，臉上也重新有了血色，看起來有些激動。

“你不喜歡他嗎？還是在考慮？其實讀書的時候談戀愛……”程平一邊給女兒夾菜，一邊配合商聞雪遊說。而他們的台詞，程如箦已經熟到能背下來了。

“我，在考慮。”程如箦話一出口就知道接下來的場景有多混亂。

“在考慮?你在考慮是嗎?”商聞雪開心地摟着她，像小孩子抱着毛絨玩具一般，又親又拍的。這可是頭一回啊，連小遲都是不留情面地拒絕了。

這次有戲！

“有照片嗎？給媽媽看看呢？”

程平坐在斜對面，也笑得見牙不見眼。

“沒有。媽媽，好了，咱們吃飯吧，很晚了。”鐘暾你見過的啊，你們還一起吃過飯，你還跟她舉杯呢……

商聞雪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有點興奮過頭了，輕咳兩聲，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又拍拍程平讓他收一收。

“咳，那，那你們好好發展哈。要是在一起了，明年寒假，可以帶他回家裡玩。”

“……”這就見家長了？

程如箦不作聲，埋頭吃飯。她想或許暑假回家，她就不得不面對更進一步的盤問了。

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她真的可以承受父母失望乃至痛苦的眼神嗎？

可是不管怎麼樣自己必須踏出這一步，大綱已經寫好了，正文還有五個月的時間。

希望來得及，希望能順利完結。

媽媽說的沒錯，雪已經下起來了。不知道等它們飛躍上千公裡去到滕城時，會不會化掉。如果可以的話，明年寒假帶她來西城看雪，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