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大南區宿舍樓是早些年修建的,沒有安裝電梯。鐘暾宿舍在五樓,平日裡上上下下,大家談笑間,不知不覺也就上去了。
然而今晚,因着膝上巨大的疼痛,這樣的旅途尤為漫長難捱。
鐘暾左手緊攥樓梯扶手,不動聲色地将身體部分重量轉移到手臂,藉此減輕腿上的壓力。
或許是因為太用力,或者是因為疼痛,她的後背沁出了一層薄汗。手背上,白皙的肌膚也清晰地浮起了幾道青色血管。
程如箦右肩挂着鐘暾的書包,牽着鐘暾的手,垂頭默不作聲地往上走。她好像在看自己的鞋子,又或者看着地闆某處,神色平靜茫然。
偷偷瞥了她好幾眼,鐘暾松口氣——看來隻是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而已。
于是鐘暾沒有去打擾,放心地任由她發呆。
得找點什麼轉移注意力……鐘暾咬着下唇左思右想。她得忍住,雖然腿很疼,但她不能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那樣會露餡的。
撒謊被女朋友發現是什麼下場她不太清楚,畢竟還沒有經曆過,但總之應該不是好事。她并不需要開端,也不想要後續。
晚上她倆臨出門前,程如箦試圖将她背下樓。
「你腳腕不能太用力。」鐘暾嚴肅提醒她,接着擡起腿左右輕輕搖晃,「你看,抹了藥我的膝蓋已經好很多啦,可以自己走下去的。」
「那也不要亂動。」程如箦小心地按住她的腿,「看來藥效挺好的,那今晚睡前我再給你抹點藥吧。」
意見達成一緻,這才牽着手,緩步向樓下走。
鐘暾暗自咬牙,步步下到一樓,終于松了口氣。平地走路感覺稍好,在台階上行走時,膝蓋每彎曲一次,她都感覺疼得像少了一條命。
此時她靠着在腦子裡論證網上賣的跌打藥是假藥來轉移注意力,雖然她并沒有什麼确切的證據。
病人主觀臆斷:使用了該治療跌打損傷,聲稱有活血化瘀功效的藥物後,為什麼腿比先前更疼了!
假藥!
心中憤憤地想着,苦于找不到其它證據,她努力在腦海中搜尋着細枝末節。
下午的烏龍事件忽然闖入腦海,令她原有些陰沉的心緒明快了些。
鐘暾從廁所溜回房間時,眼睛已褪去血絲,恢複了正常。她拾起筆準備寫作業,想起程如箦買的藥,順口一問「外賣還沒到嗎?」
「哦,我看看到哪裡了。」程如箦拿過手機。
通常情況下,鐘暾不想說的事,她不會追問。先前發生在這裡的情緒塌陷兩人都看見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忽視它,任其不了了之。
「快到了,隻有不到一公裡了。」
「那應該快到了。」
「嗯,你先乖乖寫作業,不然真的寫不完了。」程如箦用指節輕叩叩鐘暾額頭,看她捂頭作疼痛狀,趴在桌子上賴着不起。
她三催四親,終于把人弄起來了。兩人邊寫着作業邊等外賣電話。
然而比外賣電話先到一步的是商聞雪的電話。她語氣有些着急,跳過了噓寒問暖,語氣急急的。「寶寶,你怎麼了呀?是不是哪裡摔傷了?剛剛外賣給我打電話說你買了跌打藥水呀?」
程如箦一臉茫然地轉頭看鐘暾——媽媽怎麼知道的?
鐘暾在一旁指指自己的手機屏幕,示意她查看收貨信息。
程如箦一怔。
她幾乎不點外賣。上一次使用外賣軟件是三月八号,婦女節那天她給遠在西城的商女士送了一束花,地址是西大文學院,留的是商女士的手機号。
先前她直接修改了收貨信息,下單了一瓶藥水。認真地修改了地址……然後,手機号忘了改。
這才是程小四的正常打開方式嘛。
鐘暾斜撐着頭看她,在一旁偷笑。
得知摔傷的人不是程小茹而是小鐘,電話那頭的商女士詭異地沉默了一陣,敦促程小茹一定要記得給小鐘上藥,然後就急匆匆地挂斷了電話。
鐘暾放下撐着腦袋的手,笑容逐漸消失——準媽媽對自己有點關心,但不多。小鐘仍需努力。
有穿着睡衣拿着飯卡的女孩,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往下走,興許是去一樓的充值機充電費的。
無序響亮的腳步聲打斷了鐘暾的聯想,她擡頭,看了看樓層号——才到三樓啊。
頓感大失所望,好不容易亮堂起來一點的内心世界複歸一片灰暗。
為什麼才到三樓?鐘暾在心裡哀嚎。
她偏頭向葉初陽的宿舍看去,想着要是自己也住三樓就好了,那她現在、立刻、馬上就可以結束這痛苦的征程了。
可惜還有兩層樓,她還能想點什麼呢?
……
麻木地磨蹭到508門口時,鐘暾擡眼望着門牌号,初至仿佛還在昨日,而再次走到這裡卻好像過去了大半人生那樣漫長。
她腦子有些混沌,下意識握緊了手心,轉頭看了一眼——上次她們隔門對望,而這次是攜手同行。
程如箦剛松開扶着鐘暾書包帶的右手,搭上門把正要開門,感受到手被微微捏緊,她回頭看。
她倏地想起那個熾熱的夏天,鐘暾站在門外,用審視的目光将她掃了一遍。忽然發現,自己從始至終一點也沒有感到被冒犯。
而今她正被直勾勾的凝視,對面的眼睛像清澈湖泊般水汪汪的,好像随時都能淌出一條無辜的小小溪流。
走廊上沒什麼人影,但其實有也沒關系。
她松開門把,扶着對方,在她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在。”
她不知所雲,心裡忽然這麼想,就這麼說了。
“我知道。”湖泊泛起粼粼波光,并不洶湧,也沒有泛濫的風險。
“走吧。”程如箦打開門。
“嗯。”
林言之手指舞動在屏幕上,聞聲從床簾裡探出半顆腦袋,抽空瞄了兩人一眼,打趣道:“喲~我們的妻妻回來啦~”
小情侶往裡走,異口同聲地應道:“嗯,我們回來了。”
尹清書邊擦頭發邊看動漫,看到精彩處會忘記動作,發尾水珠凝聚、滴落,濡濕了領口也渾然不覺。
聽見開關門的動靜她暫停播放,身子往後仰看向門口,敏銳地發現了鐘小三的走姿不對勁。
“小三,你腿怎麼了?”
她重新擦起發尾,看人走近。
“呃,膝蓋磕到了一點點,很快就會好了。”鐘暾讪笑着搓搓眉毛,加大步子逃回自己的座位坐着。
“冒失鬼,一天天的。”尹清書向斜對面走去,順手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在鐘暾身前單膝蹲下,掀起她的褲腿查看。
“啥?又摔了?”林言之将遊戲挂機扔在一旁,半個身子探出床沿看,随後溜下床,走到鐘小三身旁。
“噫——”看見鐘暾青一塊紫一塊的膝蓋,林言之和尹清書都不忍地皺起了眉頭。
“怎麼摔成這樣啊,你是在地上打滾麼……”林言之絮絮叨叨地轉身,去自己抽屜拿上次沒用完的藥水,“還好有藥,抹一抹,好得快。”
“老大,不用找了,我買了藥的,待會兒給她抹點。”
“是嗎?哎呀那兩樣都抹上,沒準好得更快呢。”林言之依舊取出了藥水,遞給程如箦。
尹清書放下鐘暾的褲腿,還蹲在地上,仰頭看着程如箦,突然若有所思地說:“畢竟還得是小四手法好呀……”
程如箦聞聲看去,突然心虛,腦袋就空了。“啊?什麼手——”
她不知所措地移開視線,剛好與鐘暾對視。兩人明顯是同頻的,臉頰都泛起了薄紅。
“去年小三不是摔了屁股蹲嘛?我們仨輪流給她上藥,後來就不要我和老大給上藥了,可見小四你的手法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