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買的?”
好不容易出了門,身旁的人兩隻眼睛裡都溢滿新奇。
沒走幾步路,秦玉跟前忽然多出一副色彩極濃豔的傩面具,順勢看去,難得換上紅黑長裙的姑娘正單手往頭上套她的那張。
謝二聲音被面具掩蓋得悶悶的:“昨日才買的。你要是不喜歡這個,我還有其他樣式。”
秦玉用謝青珏新給的這張換下此前一直佩戴的面具,竟也與她的衣裙頗搭,還算滿意:“這張就挺不錯。”
“走罷,你阿姐該等久了。”
姑娘的臉龐藏在面具之後,見她順從戴上,本就昂揚着的心情更上一層樓,新鮮勁兒還沒過,行走時總不自覺地擡手摸自己的發髻。
秦玉看得好笑:“倘若弄散了,我可不給你重做。”
這句話效果奇好,謝二動作一僵,随即老老實實地挪開爪子。
她還想好好玩兒完今晚呢。
謝家主早就立于大門口靜候,并不在意來來往往的明裡暗裡看她的衆多族人,随手戴上謝二給的面具:“想去哪邊?”
謝家有陣法結界隔絕,族裡已經算是喧喧嚷嚷,但出去後方知外邊比裡邊還要熱鬧數倍。
一眼望去全是戴着傩面具行走的修士,街邊挂滿幡旗、金鈴與各色濃漆塗抹而成的鬼面具,屋檐下皆懸浮着灼灼燃燒的赤色靈火。
按照慣例,法源門會在驅傩日當天晚上搭祭壇、跳傩戲,而城主府派出的由修士組成的傩舞隊則會踏遍城中所有主幹路。
秦玉剛走出大門,眉心微蹙,邊用餘光迅速在周圍掃視一圈,邊在心底替謝二作答。
法源門。
“城主府的傩舞隊伍也不知走到了哪裡,有緣自會碰見,我想先去法源門看他們的傩戲!”
果不其然,謝青珏語氣雀躍,毫不猶豫地選了法源門。
秦玉原以為這裡并沒自己的事兒,未曾想謝家主颔首示意明白後竟将目光投至她身上。
随謝家主一同看來的,是眼睛亮亮的謝二。
秦玉下意識移開視線,反應過來後以一敵二地直直對了上去,手指不經意般拂過袖邊:“……去法源門罷。”
本就是為了領她們出來逛逛,謝家主看兩個阿珏沒有分歧,自然不會有意見。
雙票通過,姑娘躲在面具後偷偷抿唇笑了下。
城中修士衆多,趁機做買賣的也少不了。諸如聚寶閣、尋芳齋和馮記這些有些名氣的店家今晚都多多少少會給顧客些優惠。除此之外,街邊空地都被擺攤的散修擠滿,城主府并不會管這些。
人流擁擠,謝雲迢走得不快,正欲叫兩個阿珏都靠近點,别被擠走。
然而,眼睛斜過去後才發現剛剛還在身旁的兩個阿珏,現在一個都不剩。
轉頭尋找,一紅一黑兩道身影不知什麼時候駐足在一個散修擺的雜貨攤旁,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齊齊擡眸朝她看來。
六目相對,秦玉率先提步,負手朝謝家主走去,提醒姑娘:“再慢些恐怕就趕不上法源門的傩戲了。”
謝二看看她們,又瞧瞧攤子上的物件,猶豫了下,還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不差錢的謝家主見狀後出聲詢問:“可是看上什麼?若看中,就買下來。”
“隻是感覺做工十分玲珑精巧,多留意了兩眼。”
姑娘學着女人背起手走路,語調中帶了些僅會在親近之人面前露出的狡黠與輕快:“先去看傩戲,如果我與此物有緣,回頭再買也不遲。如果無緣,便強求不得。”
秦玉瞟了她一下,見她發簪下垂着的赤色流蘇随動作不斷搖曳,像一抹黑夜中燃燒着的小火苗,又像是具象化的毛茸茸的小狗尾巴,不禁挑眉:“這樣會說大道理,看來是與佛門有緣,什麼時候便送你去做比丘尼。”
謝家阿姊不參與阿珏們的混戰,默默聽她們說話,這會兒看紅衣裳的年輕姑娘下意識擡手摸自己的頭發,心下覺得很有趣。
她算是瞧出來了,年長的阿珏有些無傷大雅的癖好,很愛時不時拽一下小狗尾巴。
夾着尾巴躲到謝阿姊另一頭去的姑娘輕哼:“當比丘尼也未嘗不可,等我何日參透佛法、大徹大悟,自會去,無需你送。”
秦玉随意欣賞路過的雜耍,颔首應是:“屆時剃了頭,還得取個法号。”
“取法号有何難?”
謝二邊走邊順着女人的話思索:“我本名為青珏,珏同玉,若要取法号,便叫……青玉?”
實在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最後二字落下,簡直如平地驚雷一般,叫秦玉與謝雲迢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幾乎同時将視線投至姑娘身上。
那頭的人還在反複呢喃自己當場取的天才法号,恍然道:“前輩,這與你的名字好像!”
謝雲迢眉心一跳。
秦玉卻仿佛不知其中聯系,鎮定如常,許是感覺冒犯,頗為嘲弄:“二小姐取名的本事有待提高。”
怎麼又成了二小姐?
姑娘敏銳捕捉到字裡行間的微妙變化,不由得撇了撇嘴角:“我本來就叫這個名兒,取這個法号也很合乎情理,恐怕日後得委屈前輩容忍一下了。”
回複她的并非女人,而是旁聽已久的謝家阿姊:“阿珏,不可妄言。”
之前還信誓旦旦說不怕謝家主的姑娘就如同被人猛地卡住脖頸的大鵝,瞬間收起面具下不正經的神态,低低應了下,果真止住了話。
女人可惡的嗤笑聲自另一側輕飄飄傳來。
從阿珏降級為二小姐的謝二暗自磨了磨牙。
再次夾到兩人中間的謝家主感受着她們隔空的無聲較量,心情略顯複雜。
幸而法源門已近在眼前。
她們到得不早,道路擁堵不堪,一層接着一層的修士圍在前方,非但地面上擠滿了,連半空中也飛了許多人。
天曉得怎麼會有這麼多不食人間煙火、斬妖降魔無數的修士熱衷于過驅邪避災的節日。
許是為圖個好彩頭、以後在外行走能平安順遂。
如此想着,秦玉都望不清裡邊祭壇上的傩戲,隻能瞧見中央熊熊燃起的幽藍與赤橙雙色火焰會随鼓樂震動而迸濺,氣氛顯然被烘托至頂峰。
伸長腦袋試圖看清表演而未果的姑娘機靈地爬上長劍,學着其他修士飛上半空。
心頭陡然蒙上薄薄的霧霾,四周魚龍混雜,秦玉裝出仔細看戲的模樣,不動聲色地放開神識,逐個排查。
踏出謝家大門後便如影随形的窺視感愈來愈重、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察覺到異常的并非她一人,謝雲迢方拔出長劍,瞳孔猛縮,厲聲喚:“小心!”
電光火石間,秦玉擡起左手生生将飛至半空的謝二一把扯下、護到自己身後,右手中長劍頃刻出鞘,劈裂兩根自暗處射來的利器。
祭壇上的焰火突然熄滅,周遭陷入黑暗,視覺受阻放大不安,聚集在此處的修士瞬間喧嘩,隐約聽得法源門的門徒在前方祭壇處高聲說些什麼。
不少警惕者開始逐漸向外退去。
謝青珏被秦玉拉到身後的那一刻便反手持劍,側耳凝神聽去,目光一凜:“在那裡!”
她總有些說不清的責任感,與同伴們遊曆時多自己擋在前方,情急下全然忘記旁邊兩人的修為,條件反射似的往前面走。
秦玉煩不勝煩,眼疾手快地拎住姑娘衣領,用巧勁兒把她又扔了回去,低斥:“逞什麼能?看清楚對方的修為了嗎?輪得到你往前擠?做事前動動腦子!”
被罵得一愣一愣,姑娘呐呐不語。
女人在她與謝雲迢身上各添靈力罩,囑咐謝家主:“這些人不知是沖何而來,你先帶她回家,勿要在外逗留。”
那兩箭所附靈力皆在出竅以上,秦玉和謝雲迢倒可以應付,怕就怕暫且隻有元嬰期的謝青珏被傷到。
秦玉記憶裡根本沒有參加這場遊會,自然不曾遇到過法源門祭壇上的刺殺。
謝雲迢心知秦玉修為在自己之上,又有謝二在身旁,因而并不戀戰,離開前蹙眉道:“我先将她送回去,随後來幫你。”
她還記得秦玉曾說過自己的修為被此方天道壓制住。
“不必,你也老實呆在家裡,我馬上就回。”
劍鋒翻轉,驟然爆發的淩冽劍氣将四面攻來的利刃盡數逼退,秦玉不再多說:“走。”
沒有浪費時間,謝雲迢持劍護着謝二,迅疾朝謝家飛去,那邊有結界陣法鎮壓庇護,至少要将謝青珏送回裡頭才算安全。
秦玉眸中殺意橫生,身形如雲霧般在原地消散,下一瞬,襲向兩人的數名出竅期刺客便自腰間被生生斬斷,血肉殘軀飛濺。
劍尖血液凝落成珠,腥氣彌漫,死的全是高階修士,祭壇邊的衆人不欲卷入大能鬥法,紛紛退避,法源門的長老正朝秦玉所在之處飛來。
女人眸色一動,見暗中的人向城外略去,心知此為誘敵之法,卻依舊追去。
城外遍布雜草樹木,于秦玉而言,實在是個有利的地形。
甚至無需出劍,她手指微曲,數十條倒懸尖刺的藤蔓破土而出,疾雷般攻向那道暗灰色身影。
前有藤蔓,後有自上劈下的狠厲劍光,灰影逃竄不得,霎時被藤蔓鎖住四肢、吊在空中。
藤蔓裹滿尖刺,毫無保留地穿透衣衫刺入皮肉,上頭覆着劇毒,若是有痛覺的人,縱然萬般能忍,也該顯出幾分。
但被吊挂在空中的修士卻如人偶,垂着頭一動也不動,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與方才幾人一樣,是出竅期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