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桑蘿絲毫不懼,接着說:“你用着他教給你的六合劍術,以相當愚蠢的方式輸給了一個小丫頭,還差點被打死。這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甚至超過了背叛。”
“那隻是失誤!是失誤!!!是那個女人她陰了我!我沒有輸——沒有輸!!我要殺了她!再過幾日,待我能動身,便将她碎屍萬段!”
薛缜驟然間喪心病狂地大吼起來。别說桑蘿,就連外頭那些跟了他多年的手下,也從未見他如此失态過。
“他自己一個殘廢,憑什麼這麼說我……”
“……”
桑蘿眼角抽搐:“有病吧你,人家可什麼都沒說,隻是讓我救那小丫頭……還有你,僅此而已。”
她突然想起什麼,一拍額頭:“哦,差點忘了,慕影在暈過去之前,是要讓我給你帶幾句話來着,但是沒講完。”
“大概就是,讓你不要再壞他的事。他不會妨礙你,你也别來妨礙他。否則,他不介意拼個魚死網破,大不了你這個傳人他不要了,反正你也不配。”
薛缜喉結微動,桑蘿忙向後跳開,生怕他一口血吐到自己臉上。
萬幸薛缜忍住了,他掙紮着站直身子,怒極反笑:“好,好,很好……誰也别礙着誰,再好不過了……走着瞧!”
啪一聲巨響,臨夜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啧。”這會兒倒是不尊重寶劍了呢。桑蘿冷笑,從懷中取出個銀質小藥瓶,也學着他的模樣摔在地上。
瓶口的木塞子被摔開,十幾粒藥丸彈跳起來,有幾粒蹦到薛缜身上。
“瞧你這鬼樣子,藥還得接着吃啊薛野驢,可别把自己氣死了哦。”
桑蘿吐了吐舌頭,趁對面還沒反應過來,飛快逃出屋去。
房門随後被裡面人砸得緊緊關閉。
但她也不着急走,跳上屋頂賞了半天月亮。今夜話說得重,要是這位也兩眼一翻不省人事,她還得再治治的。
約莫等了一炷香時間,底下異常安靜。有幾個侍衛關心統領的情況,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動靜。侍衛們無助地擡頭,用眼神懇求花鸩大人。
桑蘿把繞在指尖的發辮撇下,順着檐角溜下來,擡腳就把門踹開。
眼前情景讓她不由得一愣。
隻見藥丸仍滿地散落着,而屋子正中,黑衣男子跪坐在地,抱着佩劍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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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再次走進石室時,阿越正扒着恭桶吐得天昏地暗。
到今日,她吃下去的東西至少有一半要被吐出來。
少年在門邊猶豫少頃,想要幫忙又怕會傷了她自尊。阿越忍住作嘔的欲望,沖他笑了笑,用這般狼狽的狀态示人,好像已不覺得尴尬。
方羽遞了帕子過去,将她扶回榻上。
“你怎麼愁眉苦臉的?看起來比我還要苦惱。”阿越問。
“我師父……還是沒有出關。”
“哦……原來是替我煩憂啊。”阿越歎了歎,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安慰自己,“沒事的,别着急。”
“你還好嗎?”方羽眼尾有點下垂,在他低着頭擡眸時尤為明顯,活像隻可憐巴巴的小狗。
阿越見慣了這小子冷傲的模樣,受不了被他這樣盯着,把臉轉了過去。
“很好啊,你看我都能站起來了。明天我就能自己走出這道門,你信麼?”
少年颔首認同,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回了句:“真厲害。”
“哈哈……行啦,知道你崇拜我。以後在我面前沒話講時,别總拍馬屁。”
不過,阿越确實喜歡被誇。
她更加放松地微笑着,習慣性地想擡手去揉方羽的腦袋。旋即,一陣空虛感猝然擊中内心,在關于這具身軀的意識中撕開無法彌補的裂縫。
方羽隻見她右肩微微聳動,而整條手臂則毫無反應。
少女迅速調整動作,快到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僵硬,就換左手伸出去,得逞地拍了下對方的頭。
極其短暫的瞬間,方羽還是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真的很感謝你,小羽。”阿越柔聲說,“我沒有錢财可以報答,想你也不缺錢。所以,我有别的禮物給你。”
“這些天我要死要活的,也不是毫無收獲。你還記得之前我們一起在栖鶴莊習武時,有關鬼遊的讨論嗎?”
“嗯。”少年點頭,“怎麼了?”
“傳說中鬼遊的本源,那個至今未被驗證的‘虛點’。曾經你說它是隻存在于想象中的東西,但現在,實不相瞞,此次我能重傷薛缜,正是靠它。”
“什麼?”方羽呆住,滿眼驚疑,“真的嗎?”
“是。虛點真實存在,也的确是能夠神不鬼不覺便置人于死地的絕技。你們祖師爺沒有騙人。”
少年略一思忖,驚道:“栖鶴莊遇襲那夜毫不見血的殺招?!原來你早就準備用那個對付薛缜!”
“嗯,不然真當我傻啊,心裡沒底就去挑戰那混蛋?”阿越眨眨眼,稍顯得意,“這也不算作弊吧,畢竟我将其融入了劍術,算我自創的招式,當然也屬于無名一脈。頂多是卑鄙了些,可那又怎樣?”
她将身子靠在牆壁上,裝出一副潇灑的樣子:“論殺人,師父的劍術不敵六合,但在我手中,必不會讓它輸給對方。”
“隻因是僅有的殺招,保險起見,我将它隐瞞了下來。并且,即便是在绮夢台上對決時,我也尚未摸清具體運作方式,僅憑直覺行動。”
“那你現在琢磨出路數了?”方羽雙眸異常明亮,連呼吸都開始加快。
“算是有一點心得吧,否則也不敢這般肯定地說出來啊。教尋常人當然還不行,但是你,應該沒什麼問題,隻需在你現用的功法上再進一步即可。”
阿越接着道:“我考慮過了,空想不如實幹,這招對你來說簡單,你就當陪我先練練,不算背叛你的師門吧?”
她笑眯眯地腹诽,萬變不離其宗,能教一點是一點。
方羽搖頭,還沒緩過神來,恍惚道:“就算是我師父來了,也要向你請教的。”
“要是師父怪罪下來,我就拿這個當借口吧。”他突然自語。
阿越:“啊?”
方羽兀自打定了什麼主意,對她激動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去找他!”
“找誰?”阿越問完才反應過來,“那位你連名字都不肯提的高人?”
“我打探到消息,他離這裡不遠,隻要肯幫忙,至少……能讓你不再這樣痛苦……我去備車,等下就出發。”少年匆匆往外走,前腳剛踏出去,忽然頓住,回首對她說,“阿越,其實我今夜,本就是打算帶你走的。”
“這是我第一次擅作主張,不為别的,我……”
少年又背過臉去,吐不出話來。
阿越隐約預感到他要說什麼,開口想給他堵回去:“你還小,别怕,出事了有姐姐我頂着。”
方羽咬牙:“我小你不到兩歲而已!隻是個頭矮了些,師父說,我會長高的!”
“……”
這小子,怎麼就……阿越不明白。
她也沒心思去明白。
“有勞了。”她最後道,“稍等我片刻,我梳洗打扮一下,把自己收拾得體些,好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