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蘇彧的眼神有些駭人,上官繹連忙弓着背低着頭,在心底暗歎着,他就是個倒黴催的,每次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推到他身上。
按傳統來說,大啟實行的是三省六部制,六部上面由尚書令統領,尚書令下面還有左右仆射,再下面是六部尚書,尚書之下才是侍郎。
隻是大啟曾經發生過内亂,彼時的皇帝想要棄京逃跑,命六部協助,誰曾想當時的尚書令居然公然抗旨,而六部官員竟都聽尚書令的,不聽皇帝的。後來内亂平息,皇帝記恨于心,不再設立尚書令,漸漸地,左右仆射也被空出來,再到後來,皇帝連尚書之位也空出來,真到要用人的時候就封一個使職——
類似于後世的工作組,找其他崗位的官員臨時組隊負責某件事,而現在的宰相也都是使職,相當于長期組隊負責管理大小事務。
如此一來,每一部的侍郎其實就是這個部門的實際掌權人,即便秩品不高,權力卻很大。
不過六部各個侍郎,也是分地位高下的。
比如崔玄這個吏部侍郎,掌管着官員們的考核、升遷、選拔,地位自然也就不言而喻,在某些地方,他的話比李見章這個宰相要管用得多。
再比如上官繹這個禮部侍郎,就沒有多少實權,就連官階也比吏部侍郎低了半階。
上官繹被蘇彧看得冷汗直流,卻維持着姿态,沒多說一句,倒有幾分文人風骨。
蘇彧不禁又多看了他兩眼,才慢悠悠地說:“銀子是戶部的事,建寺廟是工部的事,上官侍郎你越俎代庖了。”
蘇彧說得沒錯,上官繹也知道,他倒黴就倒黴在,安置先帝嫔妃是他的事情,也因此被推到蘇彧面前。
一百萬兩是漫天要價嗎?
自然是的,隻是這一百萬兩可沒有幾兩能進禮部的,戶部吞一半,工部再吞一半,底下各級買辦再吞掉一些,實際用于建造的銀兩不過萬兩。
“上官侍郎就站在這裡吧,你們去把戶部侍郎與工部侍郎,以及謝翰林都叫過來。”蘇彧指了幾個内侍,讓他們去把人帶過來,而她自己轉身就去了寝宮内。
她要把這一身厚重的冕服換下來。
蘇彧換了一身明黃色的常服。
明黃色本叫人看着胖三分,卻沒有想到穿在蘇彧身上,竟顯得她唇紅齒白腰更細。
尉遲乙垂下的視線正好落在她的蹀躞帶上,沒由得便想起方才有人喊自己的腰身不足一尺,就不知道蘇彧這細腰有沒有一尺……
“尉遲将軍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蘇彧突然出聲問。
對上蘇彧似笑非笑的眼神,有種做壞事被抓的窘迫,尉遲乙不禁重重咳嗽了兩聲,連忙說:“臣到外面看下,兩位侍郎來了沒有。”
蘇彧摘下頭上的冕旒,由宮人用黑色幞頭将她所有秀發束好,都沒有等到尉遲乙回來,她便也索性走出宮殿來。
謝以觀已經到了,但是戶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依舊沒有看到影子。
她也不着急,随意地坐在台階上,對着那群還跪着的女子問道:“方才誰說自己的腰身不足一尺的?”
她倒要看看是什麼葫蘆成了精。
“陛下,是妾!”一個女子倏地一下從烏泱泱一片裡站起來。
蘇彧看過去,那女子人高馬大,像小山一樣壯實,飄逸的宮服穿在她身上硬是多出敦實的厚重感。
蘇彧:“……”
她看她的臂圍就有一尺,那腰身能比尉遲乙粗!
倒不是說女子不好看,眼前這女子隻怕穿上男裝,比她更像男子……不,比尉遲乙還像男子!
“你到朕跟前來。”沒有想到蘇琰的後宮會有這樣一位女子,蘇彧生出幾分好奇。
女子本來跪在中間,她一擡長腿,竟然直接跨過了一邊的人,走到蘇彧前面的幾步路,蘇彧都感到地面跟着她晃動了幾下。
待到她走近,蘇彧朝一旁的尉遲乙招招手,讓他倆并排而站。
蘇彧面無表情地想,果然不是她的錯覺,這女子幾乎和尉遲乙差不多高,長得比尉遲乙還寬一點。
尉遲乙:“……”他錯了,他之前不該盯着蘇彧的腰看,如今被她提溜出來和一個女子比壯實,還比輸了。
“陛下!”那女子跪下,被她帶動的風揚起蘇彧的衣擺,“隻要不讓妾落發為尼,每日吃齋,讓妾做什麼都可以!”
蘇彧一下子就聽出重點在“吃齋”二字上,問她:“你一頓吃幾斤肉?”
“也就區區五斤……不是,妾一日不過五兩肉。”女子小心翼翼地說。
“那你有什麼擅長的?”蘇彧又問。
“妾能揮動一雙四十斤的闆斧,武藝不在尉遲将軍之下。”那女子十分自豪地說。
“既然有這樣的本事,怎麼混在皇兄的後宮之中?”這是蘇彧不明白的地方,據原主對蘇琰有限的記憶,蘇琰喜歡的是妩媚美人,顯然這位女子并不是蘇琰喜歡的類型。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提到:“妾是魏州人士。”
蘇彧看向一旁的謝以觀。
謝以觀果然知曉這女子的身份,從容向蘇彧說道:“這位娘子乃是魏博節度使的嫡女,先帝有意與魏博節度使結親,故而田節度使将他的嫡長女送入宮中。”
“但是先帝并沒有給妾位分,妾可算是清白之身!”那女子急急地說着。
蘇彧手撐着下巴,想到了一件事,魏州在小說裡是尉遲乙的地盤,且是他的初始地盤,尉遲乙的志向始終是滅了在西南的邏娑,但是魏州卻是在北邊……
“陛下,林侍郎與鄭侍郎來了。”謝以觀小聲提醒蘇彧,待到蘇彧擡眼望去,他又提示蘇彧左邊的是戶部侍郎林子清、右邊的是工部侍郎鄭尚。
兩位侍郎顯然是知道蘇彧要問他們什麼事情,早有準備。
鄭尚先開口說明,由于前任皇帝和前前任皇帝之間相隔隻有四年,又加上父子兩皇帝都愛好納美人,所以目前的青蓮寺根本容不下蘇琰的後宮,隻能另外再建新的寺廟,而作為皇家寺廟自然不能夠太寒碜,所以怎麼算打底都是百萬兩銀子。
林子清沒說戶部出不出這個錢,隻說大啟一年的國庫收入不過一千三百萬貫,朝廷雖然不用養地方軍隊,但是在京城的十六衛這個軍費必需要留,這樣就去掉了一半收入,剩下的還有雜七雜八的各項費用支出,以及包括養蘇彧這麼大一個皇帝也得花不少錢。
他說到最後,意思就是戶部可以出這筆錢,但是花掉這筆錢之後,國庫就是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