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蔣府遞個帖子。”章景同一回來就吩咐焦俞道:“就說杜大人的事辦妥了。我想請蔣少爺吃頓酒。問問蔣少爺什麼時候有空。”
焦俞笑着應好。兩個刻鐘後卻空手回來了。
焦俞說:“蔣三少爺不再府上。說是去臨溪縣了,隻留下了拜帖。”
環俞聽見焦俞的話,眼底就閃過羨慕。
難怪焦俞比他更适合刺探情報。若是讓他去打聽,是決計從陌生人口裡問不出蔣少爺的去向的。
……焦俞天生和誰都能做朋友。
章景同看見了,用書拍了下環俞。淡淡對焦俞道:“今天先這樣吧。走,我們去酒樓吃。”
“華亭找個竈上的婆子怎麼這麼難啊。好歹也是個縣城。”焦俞攬着環俞一跳一跳的,抱怨連連。
環俞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幹脆從京裡調一個吧。口味又合趁,人又可靠的。”
章景同笑着說:“那也太嬌氣……”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我怎麼能和祖父比呢。天南地北的搜集廚子呢。再說了,祖父是為了祖母用膳才這樣挑剔。我們章家男兒可沒有矜貴到這個地步。”
三人一齊去了酒樓。
臨溪鎮,蔣家農莊。粉黛新砌的白牆,在綠色麥浪裡顯得格外矚目。
蔣英德跳下馬車,把一袋子有零有整的五百兩銀票和一百一十七兩碎銀放在蔣八姑娘面前。
蔣八姑娘恬靜淡雅,穿着坦領的織櫻粉金色對甲長裙,戴着漂亮的赤金璎珞。
她吃驚的看着桌子。
蔣英德掩去了來路的不易,非常得意地說:“這是你去年的分紅。怎麼樣,哥哥不錯吧?是不是帶你賺了大錢。”
蔣八姑娘掀眼觑了蔣英德一眼,說:“三哥哥頭一年管自己的鋪子。就能調出來這麼多現銀?哥哥莫不是哄我。将鋪子裡周轉的銀錢也拿了來。”
蔣英德心跳漏了一拍。還好堂妹沒有把他往賭字上聯想。連忙道:“哪能呢!”然後飛快岔開話題,從懷裡掏出一串樸素的佛珠。不由分說帶在她手上。苦口婆心的說:“好妹妹,這是哥哥在寶相寺給你求的。大師開過光的佛珠。你且不離身的戴着,若是在外面遇到什麼危險。保你逢兇化吉。”
佛珠已經被盤出淡淡一層包漿。蔣八姑娘掃了一眼就摘下來。把佛串放到桌子上:“這是哥哥搶來的吧?快還回去。這一看就是别人的舊物,很是心愛。你别總仗着蔣家名聲,四處欺壓了。小心大伯父揍你。”
蔣英德惱了。半是真生氣,半是給自己壯膽。佯裝生氣道:“你怎麼是這個脾性。我蔣三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嗎。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你看看你如今都落魄成什麼樣子了。大街上的小婦人都比你體面。你還這樣清高!”
蔣八姑娘低頭看了看自己。
沒覺得她哪不體面啊。珠钗首飾一應俱全,穿的衣服也是今年時興的。哪裡就落魄了。
蔣英德恨她有眼不識泰山。這串珠子他斥下重金,又許了重諾。如今她卻不領情。蔣英德隻覺得自己掏心窩子喂了狗,拂袖而起道:“反正我在你眼裡隻會偷蒙拐騙。我就不在這裡礙你蔣八小姐的眼了!我走了。你可别留我。”
“等等。”
蔣八姑娘叫住他。将五百兩銀票折起來裝在荷包裡塞給他,說:“這些你帶走。當我重新入股了。鋪子裡盈虧不定,三哥不用事事偏着我。我在莊子裡生活雖然清貧,卻比府裡更省錢。”
蔣八姑娘一抿嘴,梨渦嬌媚。
她道:“鋪子裡的事你多聽聽掌櫃的。我當然知道我三哥厲害,今年定是賺錢了。可鋪子賺的大部分錢都要回貨的。你這樣支了,明年就鋪子裡就艱難了。”
蔣英德嘴巴嗡嗡的。
蔣八姑娘歎氣讓二丫取來扇套給他,“你先前不是說你那把赤金扇子容易磕碰的很,損了一個角嗎?我塞了棉花和曬幹的綠豆,做了兩個扇套。今後摔了就不那麼容易壞了。以後仔細些,别讓大伯父再兇你了。”
蔣英德不自在,粗暴的抽出三張銀票還給她,劈手奪了扇套就走。不高興地道:“我知道了。少啰嗦了。這三百兩退你。我的鋪子不接大股。隻準入二百兩。”說完就走了。
臨走時,蔣英德隻留下一句。一定要将那佛珠貼身戴着。
蔣八姑娘失笑的搖搖頭。
二丫拿着佛串問蔣八姑娘。
蔣八姑娘看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戴。隻說:“找個荷包裝起來收着吧。也不知是誰戴過的,我實在不願意貼身配着。左右下次三哥來,你記得給我佩上。糊弄過他就行。”
敲着天色不早了。稍一暗,二丫的哥哥就進門道:“八姑娘,那個姓孟的先生又來了。”
蔣八姑娘挾着手裡的黑白棋放下,淡淡拍手道:“躲是躲不過了,叫他進來吧。”
“小姐。”一個賬房模樣的中年男人對着蔣八姑娘一拱手,圓臉大肚福氣滿滿。
蔣八姑娘笑:“孟先生昨日我話同你說的很清楚了。你還這樣強迫我一個小女子,不覺得自己卑鄙的慌嗎。”
那孟先生說道:“唉。小姐大可不必對我如此防備。我字字乃肺腑。你瞧您,如今清貧成這般模樣。身邊服侍的隻有莊子上的農家兄妹。便是我看了,也很是心疼啊。更何況您的親人呢。”
蔣八姑娘道:“我厭倦了寄人籬下的日子。農莊雖小,卻有我的容身之地。地畝雖荒,我咽的是自己的糧。在這裡的兩年,我覺得自在。天大地大,沒人管我才好。孟先生,你回去複命吧。告訴他,隻當我死了。算他給我的恩成嗎。”
“小姐也太倔了些……您也長大了,總該清楚。人生在世總有些難言的苦衷,我知道小姐這些年受了委屈。可您就這樣……”
“二丫,二丫。”蔣八姑娘站起來高聲對外面呼喚着。
二丫又胖力氣又大,農莊長大的。很是不顧及男女之嫌,拽着孟先生的袖子就走。圓滾滾的杜先生被拽的幾個踉跄。拿這個憨丫沒轍,隻好道:“小姐既然主意已定。我走便是。”
孟先生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漢代的棋譜,放在八仙桌上。拱了拱手道:“小老兒這廂一走。大概就不會再來了。聽聞小姐喜歡下棋。這裡有一本殘譜獻上。還望小姐不要嫌棄。”
蔣八姑娘心動的擡起頭。遲疑這一會兒就錯失良機,孟先生已經快步走到二門處。
蔣八姑娘忙追上去,吩咐二丫:“去把那串佛珠取來。”
孟先生錯愕。
“投桃報李。”蔣八姑娘溫婉笑意,取了那串包漿的佛珠給他道:“這是我三哥找高僧開過光的。可保先生一路逢兇化吉。先生一路小心。”
孟先生大吃一驚,驚聲問:“僧門裡怎麼可能會有行腳幫的印戳?小姐你這是和什麼江湖匪徒混上了,手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蔣八姑娘愣住,說:“這是蔣英德給我的。孟先生的意思是,這不是佛門的東西?是江湖上的東西?”
孟先生把佛串舉起來端詳許久。搖了搖頭道:“我看這上面有釋号,是哪位師父的就認不出來了。不過這上面行腳幫的印迹我是不會認錯的。我這一路來請了镖局做保。沿路都看見镖局的人在給各個客棧行腳幫的人打招呼。”
“龍有龍門,蛇有蛇窩。小姐,我看蔣家三少爺對您不錯。這串佛珠來曆不淺,您還是自己留着吧。這農莊到底偏了些,三教九流都愛來這裡。我回去有镖局作保,身邊還有老爺給我的兩個護衛。您就放心吧。”
孟先生說的誠心誠意。
蔣八姑娘卻笑了,說:“既然有這麼大來曆。我更是要給先生了。原不過是求個神佛保佑,現在更有用處。我留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