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厲的刀光在眼前閃過,曹閣老眼睛微閉,恍惚間仿似回到了數年前,回到了與季青峰初次相識的那場雨夜。
被貶幽州,是他人生最為陰暗的時刻。
無數彈劾的奏章鋪天蓋地的卷來,先帝仁慈放他離開,他這才免了被人追殺阻截,逃到幽州暫時落腳,等着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将先前誣陷自己之人盡數斬殺。
懷着怨恨,偏巧到了幽州關口,又因為上面有人指使,他被幾位看守城門的士兵左右刁難,丢了行囊和盤纏,被人當街打罵苦不堪言。
“我是新上任的幽州通判!!你們、你們豈可這般對我?!”
即便他大聲嘶吼也無濟于事,無論宮裡宮外,人們慣會捧高踩低。他在京城裡惹了事被貶,能活到如今應當慶幸萬分。
“滾!就你這糟粕模樣,也敢号稱是‘通判’?不嫌丢人!”
然而,無論他如何叫嚷,回應他的都隻是士兵的謾罵不屑。本以為脫離了京城的災難自己可以勉強存活,卻不想人心歹毒,連到了旁處都要任人欺辱。
“你們、你們……”
即便再年輕氣盛,身子裡的傲骨也會被這架勢轉瞬吞滅。
他除了傲骨再無其他,沒有家世背景,沒有貴人舉薦,他隻是徒有學識的白丁,隻是個窮困人家的窮書生。
當時情景令曹閣老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氣憤,但也正是因為印象深刻,多年後他才仍舊對季青峰感念頗多。
“你們簡直豈有此理!”
他剛準備離開,忽然,一道極其有力的聲音打破嬉笑,憤然出現在他面前,立身于高大的軍馬前亮了相。
男人一身鐵甲外加缭亂的胡渣,身強體壯,孔武有力,長了張白面書生的臉,肆意潇灑的身後披了一張鐵青色的披風,洋洋灑灑豪氣十足。
“季巡檢!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守城士兵見狀,紛紛單膝行禮,鄙夷的眼角轉瞬高昂化作谄媚,即便隻是個尋常小官,但若能得了季青峰的青睐,卻也能掙得一個脫離守城的好去處。
“風?應該是你們狗仗人勢、欺軟怕硬的狗|屁風吧!”
季青峰人如其名,青峰青峰,剛直不阿鐵血人物,向來看不起這些身子骨軟的人。
“您都聽見了?”士兵面面相觑,忙接過他手中的包,沖季青峰笑,“都是、都是玩笑話,您怎還當真了?”
“玩笑?”誰知,季青峰向來不會看人臉色,直接甩了面子冷臉掠過衆人,牽着馬來到他面前。
一刹那,猶如天神下凡。
季青峰張狂一笑:“你跟我走!我親自為你安排住處去見都尉,少讓這些腌臜髒了眼!”
曹閣老歎了口氣,将心神從回憶中抽離,他對季青峰的第一面實在是再好不過。
季青峰在他心中是好人中的好人,他對這類人隻有尊崇,旁的什麼奸詐狡猾的心思是斷然不會有的。
對付這種人,你若動了什麼肮髒的心思,即便是勝了也是勝之不武,為人恥笑。
他向來行得正坐得端,若不是與季青峰早有相識,他恐怕真的要被朝堂言論左右,真的要認為堂堂一介将軍竟然會私通外敵,開城放人,任憑家國山河痛失他人之手了!
“你不會傷我的,季晔,把刀放下吧。”
回過神來,曹閣老輕輕看了一眼面前兇相畢露的季晔,眼裡滿是痛恨憐惜。
“不會傷你?”季晔怒極反笑,“曹閣老如何這般笃定?您應該也清楚,若是把人逼到一定境地,人也會不顧一切痛下狠手……”
“不是因為這些。”曹閣老搖頭,擡眸看向遠處天際上的一輪殘月,“季晔,你可了解你父親為人?你可曾想過,他為何要投敵叛國?”
“投敵叛國?那分明是誣陷!”季晔想起前世所受種種冤屈,無數次酷刑之下,是無數人旁觀後的冷嘲熱諷。
——賊子誤國,該殺,該殺!
——你怎麼還活着?你應當同你那叛國的父親一般,被人斬首示衆才是!!
“誣陷?那你可曾親自前去查證?”曹閣老無視他眼底的怒火,輕哼擡手,“季晔,你沒有去查證,偏偏要留在這裡當什麼太子幕僚。借了曹诘的身份作勢,即便拉攏了朝中各處的官員,也永遠無法真正查明當年的真相,你難道不明白?”
“為何?”季晔猛然一怔,“他們既然非要說什麼‘證據确鑿’,那我為何不能在京城裡查?不管是大理寺還是什麼,隻要我深入查辦,必定、必定……”
季晔話說到一半,忽而愣住,
必定……能查到嗎?
“最近你跟着三殿下查案,應當也注意到了吧。”
曹閣老看着季晔,話裡話外藏着深意,“三殿下無論從開始查案一直到最後禀報,都被常遇牢牢把握了行程,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你可曾想過,區區常遇何來如此大的權勢,何來如此通達的眼線?
他的背後有陛下撐腰,自然也是陛下耳目通天,眼線衆多。你人在京城,能借曹诘的身份隐藏至今未曾暴露,可曾想過究竟為何?
你以為假死換皮便能趁機埋身京城,你可知,從你踏入東宮的那刻起,我便已經聽到有人暗暗在我身邊試探,試探我是否收到了曹诘近日的來往書信!”
季晔望着曹閣老愈發漲紅的臉,這才心神一晃,轉瞬放下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