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卡背對氈幕,警覺地環視四周,身姿挺拔;氈幕内,海若娜擁裘而坐,側影映在氈幕上,綽約風緻。
最忠誠無言的奴仆,守護着最尊貴神秘的女主人。
一幕之隔,隐藏着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意。
“是我。”面具下,齊長甯的聲音低沉卻清晰:“我來帶你走。”
氈幕後一陣沉默,雪霁低聲道:“我有孕了,是我們的孩子。不能冒太大風險。”
齊長甯猛地一震,随即心頭翻湧出從未有過的狂喜,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掀開氈幕去抱她。
四周聚集着逃出火場的人,不斷有視線掃向這邊,齊長甯以此生最大的自制忍住狂喜之情,緩緩道:“我會尋最穩妥的時機,帶你平安離開,絕不讓你和孩子冒一分一毫的險。”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雪霁,我愛你。”
氈幕後又是一片沉默,雪霁沒有回應。
當初,雪霁看着魏昭君死在他懷中,選擇默默離去——他明明說一心一意愛着雪霁,卻像個騙子般轉頭追封魏昭君為皇後。
那一刻,雪霁的心一定很痛。
“雪霁,”齊長甯低聲道:“我确實一心一意地愛着你。”
“在遇到你之前,我以為夫婦之道是世間規矩的一部分,隻要按照規矩去做,就能盡善盡美。就像學習調香煮茶,操練騎射兵法,無所謂喜歡還是不喜歡,隻要全力去做,盡了職責,就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我和趙姬相識于微末,各取所需,我答應給她榮華富貴,便竭力做到;昭君是我少年結發的妻子,我們相敬如賓,她管理後宅,我征戰沙場,彼此周全。”
“那時候,我一心想着壯大實力,沒心思分給後宅,甚至開枝散葉都無暇顧及。昭君的存在,早已像家人般融入我的生活,不必刻意想起,卻始終能讓我安心在陣前沖鋒。”
“我以為這就是世間夫妻該有的樣子,一舉一動,符合規範。”
“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是心甘情願不計代價,是忍不住、放不下、抵不過。”
“我想與你一心一意,想和你共度一生,不是職責,不是約定,是我真正的渴望。為此我遣散後宮,全然不合世間規矩。”
“可即便我決意遣散後宮,昭君也未在其中。自始至終,我都不曾想過讓她離開。”
齊長甯的聲音低下去,帶着沉沉愧意:“我以為,我對昭君是敬重感激,還有無法回應她愛意的愧疚。”
“直到昭君死時,我才發覺對她不僅是敬重感激愧疚,還有歲月積累的深厚感情,是血肉裡無法斬斷的牽絆。”
“我虧欠昭君太多,追封她為皇後,是我最微不足道的彌補。”
“雪霁,我對你的感情獨一無二,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出現過。”
“但昭君對我同樣重要,若說區别,那就是我在昭君之後遇到你,千方百計也要娶你;可若我早些遇見你,絕不會娶任何人,哪怕是昭君。”
“我已經失去了昭君,不能再失去你。你離開後,我一直在想,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追回來,親口告訴你我心裡的話,好好愛你,不留一絲遺憾地愛你。”
氈幕之後,雪霁靜靜聽着。
她當然希望齊長甯從心到身都是獨屬她一個人的愛人,可在成為這樣的愛人之前,齊長甯已經先有了魏昭君和後宮,她也在愛上齊長甯之前先愛上過南喬木。
他們兩個人沒有在最對的時間遇到彼此,過往永遠存在,無法改變,但也永遠隻是過往,他們不需要否定過往才能證明相愛。
有情有義,有始有終,還有未來。
“那時在瘟疫村,我擅自行動,讓你受了重傷。從那以後我就告訴自己,要守規矩、要穩重些。”雪霁低聲道:“我見你痛失義姊悲恸欲絕,那時我離開不是因為嫉妒。是想成全義姊臨終心願讓你們獨處,也給你留出時間,好好緬懷她,平複心緒。”
“我回玄都觀取财物下山,是要為安撫災民出一份力,不想途中被阿吉勒擄走。”雪霁道:“讓你放下國事冒着風險,不顧一切趕來相救,我真的很後悔。以後,再也不會不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主。”她擡眸,看向映在氈幕上的挺拔身影,聲音溫柔笃定:“但長甯,我從未懷疑過你對我的愛。”
“我沒見過十七歲的你,不知那時的三殿下多麼驚才絕豔,意氣風發。”
“但往後的每一年、每一日,無論你是英姿不減,還是鬓發漸霜,我都會在你身邊。”
“我會一直愛你,長甯,一直愛,一直在。”
氈幕外,隔着十步之遙,齊長甯背對雪霁沉默片刻,低聲開口:“雪霁,我愛你。”
不是簡單的“我也是”,而是明明白白的傾訴“我愛你。”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歸處。”
“是大齊的皇後。”
“玉蘇阿阏氏沒逃出來!”有人尖叫着跑向河邊,大聲求救:“誰去救救她?!”
烈焰染紅天際,黑煙滾滾,衆人好不容易逃出來,此時沒一個應聲。
雪霁懇求道:“長甯,救救她們。”
她和玉蘇阿恩怨糾纏,既有無可化解的父母仇怨,也有确确實實的救命之恩和無可忘懷的純真情誼。
“她不是當初的玉蘇阿,我也不再是當初的小骷髅。”雪霁語聲惆怅,“但我不想看她像個沒人要的棄子,死在火中。”
圍在四周的人看到默卡忽然想着氈幕跪下,氈幕上映着的神秘美人嘴唇開合,吩咐了些什麼,默卡起身取了幾塊氈子,放在河水中浸濕,披在身上,向熊熊燃燒的玉蘇阿營帳方向跑去。
風助火勢,烈焰灼天,濃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