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長甯披着濕氈強行闖入火海,穿過燃燒的營帳,循着微弱哭聲,找到了被困住的卓沫目和玉蘇阿。
卓沫目被熏得滿臉焦黑,雙眼通紅,看到他來,驚喜大喊:“先救大居次!先救玉蘇阿阏氏!”
齊長甯沒有半句廢話,先将玉蘇阿從地上抱起,又俯身示意卓沫目上到背上,濕氈層層包裹,逆着火舌沖了出去。
玉蘇阿依偎在默卡懷中,濃煙熏得她睜不開眼睛,更能感受到抱住她的懷抱是多麼堅實溫暖,氣息如風……這感覺好像遙遠之前在齊宮回廊上,齊長甯攬着她将她從齊興治身邊帶走;又好像在甯王府突如其來的雨夜,她散發舞蹈,誤撞入甯王懷抱……
玉蘇阿眼中泛起淚水,她哽咽一聲,慢慢張開眼睛向上望去,鐵面具的邊緣肌膚焦黑疤痕明顯,但清晰流麗的下颌線,像極了她朝夕幻想的人。
是夢嗎?
諸天神明中最俊美的龍子沖入烈火,一言不發将她抱在懷中,救走她。
不是親手斬下大大頭顱的齊長甯,而是她自幼傾心思慕的龍子,在生死千鈞之際,上天垂憫,終于讓龍子降臨在她身邊。
玉蘇阿伸出手,緊緊環上他的脖頸,感受着他頸側的脈搏跳動,像在觸摸一場終于降臨的幻夢。
玉蘇阿閉上眼睛,鼻端是男人身上風的氣息,和血與煙火混合的味道。
原來,與他這般親近一次,是這樣的感覺啊。
玉蘇阿阏氏被默卡救出,和卓沫目兩人裹着毯子坐在河邊,臉頰還帶着炙燙的餘溫。
玉蘇阿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不遠處。
默卡才從火場中出來,不去休息,依然護衛在氈幕前,凡是送給海若娜的飲食,他都要親自檢驗。臉上焊着取不下的鐵面具,隻能看到默卡修長的手指蘸取飲食。
玉蘇阿想起火海中托住她的手,穩、溫;想起那不該在奴仆身上出現的挺拔姿态和氣息……
火堆“噼啪”一響,把她的思緒抽回。
玉蘇阿低聲問身旁的卓沫目:“你說,我和雪霁,誰更美?”
卓沫目一怔,低趕緊道:“當然是大居次。”
玉蘇阿輕笑一聲,垂下眼睫,望着地上的影子:“可為什麼沒人喜歡我?為什麼所有人都去喜歡她?”
那一團晃動的剪影裡,齊長甯正溫柔喂雪霁喝藥,指尖拂過她的鬓發,玉蘇阿隻能偷偷看着偷偷羨慕偷偷絕望。
卓沫目驚覺,此刻的玉蘇阿,眉眼間有種執拗的狠意,像極了歌瑪大阏氏。
玉蘇阿輕聲呢喃:“我哪裡不如她?我什麼都比她強……除了一個他不喜歡我。”
卓沫目心頭一跳,唇微動卻沒說話。
玉蘇阿不在意,神情恍惚地繼續:“齊興治喜歡我,可是齊興治死了……死在齊長甯的刀下。”
“我就隻配得到一個失敗者的喜歡。”她輕聲道:“我已經拼命讨好阿吉勒了……每一晚我都在盡全力,我裝柔順,什麼下賤的事情都做,懷着他的孩子服侍他……可他還是每晚都去找雪霁。”
“卓沫目,”她忽然抓住卓沫目的手臂,指甲深深陷進皮膚裡,“我恨她,我恨雪霁……我恨阿吉勒……我恨齊長甯……我恨我自己……沒人真的愛我。”
“就連阿囊、大大,最後也不愛我了!”
卓沫目心酸至極,紅着眼圈一把抱住她:“大居次,你不是沒人愛,在我心裡,沒人比得上你。”
玉蘇阿顫了顫,推開卓沫目,眼裡一片空洞:“你現在這麼說,可将來你會生下阿吉勒的孩子,或者嫁給别人,你會愛他們勝過愛我。”
卓沫目重新抱上來,抱得更緊:“不,我不會。”
“你是我唯一的日月,是我願意追随一生的人。”卓沫目輕輕撫着玉蘇阿亂發,喃喃低語:“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永遠最愛你。”
谷口仍彌漫着火後未散的焦煳氣,地面滿是灰燼。
天色大亮,阿吉勒親自帶人勘察谷口,查看燃燒痕迹,确認是否遺留隐患。剛繞過一處岩壁,腳下便“咔”地一聲,一點殘留未爆燃的石脂水被踩裂,空氣中立刻彌漫出危險的刺鼻氣息。
“阿吉勒!”跟在他身邊的巴督眼疾手快,沖上前一把将阿吉勒推開,滾地避開即将噴出的火舌。
“轟”的一聲,一團火焰沖天而起,熾熱狂風将兩人掀翻在地。
巴督手臂焦黑,胸膛劇烈起伏,強撐着坐起身來。阿吉勒一把抱住他,聲音發顫:“巴督,你又救了我!從小到大,你總護着我……”
巴督咧嘴一笑,疼得五官都扭曲:“兄弟之間,不就該這樣?”
“回去吧,去向陛下認錯。”巴督抓住機會,再一次勸道,“阿吉勒,沒有誰不會犯錯,改了就行,改了就能回歸,過我們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阿吉勒一言不發,隻是死死抱着巴督,片刻後站起身,道:“好兄弟,既然你救了我,這回更不能走了!”
“你必須留下,出席我的婚禮。我要迎娶海若娜,月神轉世的大阏氏。”阿吉勒眼裡帶光,仿佛要用這份盛大來掩蓋火災的陰影:“我發誓,這是整個極西谷地最盛大的婚禮。你還沒見過海若娜,對吧?”
“她美得勝過心上花,來谷地的所有族長都還沒見過她的真面目,你一定要看一眼。”
“明天,我就娶她。”阿吉勒拍拍胸膛,眼裡興奮又執拗,“所有參加婚禮的人,都能分到左賢王寶藏的一部分。我要所有人都記住,這是我阿吉勒最榮耀的時刻。”
巴督沉默片刻,看着興奮的阿吉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我留下,參加你這場大婚。然後,就該走了。”
阿吉勒大笑,再次摟住他:“能見證彼此最風光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