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期盼的眼神毫不作假,惹得步九思下意識偏開視線:“咳,沒什麼,不過一些女兒家許會喜歡的首飾。”
祝月盈攏了攏冬袍的下擺,她乖巧坐好,好奇地等待步九思拿出禮物來。
步九思從書房取出一個小巧的首飾盒,祝月盈接過打開,盒子裡墊滿了絲綢,其上有兩個镯子。
一個是金镯,匠人磨成了啞面,素圈上隻挂有紅繩吊着的錦鯉玉珠,這并非是平甯首飾鋪中流行的款式,祝月盈卻無端覺得熟悉。
另外一個是銀镯,燒藍花紋在正中央圍了一塊鑲嵌的黃玉,很襯她的名字。
祝月盈小心拿起金镯掂量一下,便生出退意:“這也太貴重了……”
步九思以緩緩卻又不容拒絕的力度把盒子推了回去,他溫和笑道:“祝娘子這是要與步某生分麼?”
“祝兄幫襯步某許多,奈何春闱将至,不好在眼下平白連累祝兄擔上結交佞幸的名聲,步某隻好從祝娘子處下手了。”
先前,步九思以農家子出身的身份擔下了前去瀝水縣的機會,這可是連朝中大臣都折了幾人進去的大災,他卻安然無事回京,還得到了陛下的賞賜,朝中早有流言抹黑他是佞幸媚上之臣。
祝月盈思及此處,她隻覺憤憤不平:“步郎君莫要說自己是佞幸之人,那些朝臣不過嫉妒之心使然,待步郎君得中進士後,這些流言便會不攻自破。”
“所以,”步九思伸手示意,“祝娘子如此關心步某,步某當然要多關心祝娘子些。”
他看出祝月盈對這兩個镯子的喜歡:“镯子贈予祝娘子,也是步某的一片心意。不過步某不曉祝娘子喜好,祝娘子日後将其熔了重鑄也任由娘子處置。”
祝月盈思及祝家與步九思的高度綁定,此時也不再推拒:“才不會呢。我可不會這般糟踐步郎君的心意。”
她将銀镯戴到手腕上,又展示給對方看:“步郎君的眼光甚是獨到。哪怕我名下有家首飾鋪,卻也沒有這般襯我的樣式。”
步九思眸光中笑意更深:“祝娘子喜歡就好。”
祝月盈擡手欣賞了一會兒新首飾,也将準備好的年禮送給對方:“既然步郎君方才說了那麼一堆冠冕堂皇的話勸我收下,那我贈予步郎君的年禮也不能被拒絕哦。”
她把手中的好幾個盒子擺到桌案上,雙手托腮,笑眯眯地等待對方拆封。
步郎君食指觸及盒子之時才堪堪止住,他詢問了一句:“我先拆了?”
“拆吧拆吧,”祝月盈催促道,“咱這麼熟悉了,沒必要跟外人一樣,非得等了客人走再拆。”
“快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還能再回去找我阿耶換呢。”
步九思小心解開其上的絲綢系帶,隻見其中躺着一支通體翠綠的玉筆,旁邊是一塊深綠色無事牌,二者水頭都很好,一看便是品質上佳的種玉。
祝月盈上一世并未與步九思見過面,她在家裡絞盡腦汁才選出了或許對方會喜歡的禮物。
那邊,步九思的動作未停,下一個盒子裡裝的是琉璃鎮紙,兩塊清透琉璃中以青藍金褐色作畫,草草幾筆便勾勒出群山的模樣,别樣雅緻。
祝月盈見他拿起後久久不放,小聲道:“這鎮紙祝家鋪子裡也沒有賣的,是我找匠人定制的,平甯城中獨一份。”
“也不知道步郎君喜歡什麼花樣,于是就讓對方畫了最拿手的群山。若是步郎君有什麼想法,還可以再訂!就當是元宵賀禮!”
步九思将鎮紙放回原處,他擡眸看向面前之人,眸中盈滿認真。或許……其中還有些别樣的情緒。
他微微啟唇:“我很喜歡。”
祝月盈被步九思直白的話激得移開了視線,她狀若無事擡手捋着自己的頭發:“啊,是嘛,那很好啊,那位匠人的功力沒有被白費哈。”
步九思輕笑,他溫柔替祝月盈拂去肩頭落雪化為的水珠:“祝娘子無需如此小心。你我二人是好友,禮物中皆是祝娘子的一片心意,步某豈能讓友人在這數九寒冬冷了心去?”
他起身端來自己的硯台,将祝月盈送他這支新筆用熱水軟化,又當面展開宣紙寫下自己的新年祝福。
祝……不。步九思無奈擱筆:“仰賴祝娘子的名姓,這祝福還真不能以‘祝’字起頭。”
祝月盈被他逗笑,又湊得離他近了些。
她面帶好奇,專注看着對方運筆緩緩寫下:“願祝娘子,事事順遂,康健長甯。”
步九思最後一筆轉腕抹出一個清秀不失鋒芒的豎彎鈎,他聽到身邊人下意識感歎的呼聲,左手拉着自己的袖口:“祝娘子喜歡便好。”
墨迹很快幹透,步九思小心将紙裁了下來,對折再對折後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未封口的絲綢小包中。
他取下針線,穿針将裝有紙張的小包縫好,而後遞給祝月盈:“尋常小物,步某村子習慣在新年贈予友人這種物什。”
祝月盈稍一思索,步九思是平甯附郭之人,想來習俗和平甯應差得不多。
盡管自己不是平甯人,但好歹也在平甯出身的甯順侯府中度過了許多年,他們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新年習俗……
但她心念一轉,管他呢,反正步郎君這筆字挺好看的,物品也不貴重,收下的是步郎君的一片心意。
小滿終于追着全府的侍從發完了紅包,她叩門後探了個頭進來:“娘子!小滿不辱使命,給别院所有人都塞了紅包!”
祝月盈堪稱寵溺地笑着:“小滿做得很好。”
她起身和步九思說道:“步郎君,那我先走了,後面還排着幾家需要拜訪呢。”
步九思随她起身,他順手拿過放在門口處的披風,将其展開後熟練披在祝月盈身上:“雪天路滑,祝娘子千萬小心。”
“不知正月初二日祝家可有空閑?”步九思微笑着,“我與母親想在這日前去祝府拜訪。”
祝月盈算了一下日子:“應該沒事,我阿娘沒有要探望的。”
平甯習俗,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程臨微從有記憶起就在人牙子手裡做活,她不知道自己的耶娘是否還在世,祝持德曾幫她尋找過,但終究無果,便也作罷。
步九思替她推開門扉:“那便兩日後再見。祝娘子慢走。”
祝月盈被他送到别院門口,這才想起還有一件事。
她轉身,迎着步九思一如既往的淺笑模樣,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給步郎君的。”
祝月盈二話不說把紅包往步九思手裡一塞,她看着對方有些錯愕的模樣,笑眯起雙眸。
“步郎君曾經在我對鋪子裡幫工,也算是有過一段緣分。紅包可是鋪子夥計人人有份的,步郎君放心收下吧!”
她三步并作兩步跳出别院的大門,回眸揮手:“兩日後再見!新年快樂!”
步九思手中還拿着紅包,喜慶的顔色讓向來如松柏一般的清冷公子沾染了市井生活氣息。
他也學着對方的模樣揮揮手:“新年快樂!”
祝月盈又往禮部尚書府走了一遭,不過這一次自然沒見到府中的主子,她隻是在門房處登記了祝府的名字,把厚禮放下就走了。
沒辦法,尚書府身份高貴,肯定不會接見她這種白身的。祝月盈能理解。
順着剩下那些需要的客套的府走完一遍,祝月盈終于回到了祝府中。
她先長長呼了口氣:“終——于——把各府都走完了!”
祝時安此時剛好進門:“才一回來,就聽到小妹這麼說。怎得,許久不在家裡過年,生疏了?”
“差不多吧,”祝月盈很沒有形象地趴在桌案上,“之前在侯府,是一直要禮貌客套,現在在家裡,是忙着挨個府去拜訪,很難說到底哪個更累。”
“但是比在侯府心情好多了。”祝月盈眨眨眼,“耶娘呢?還在外面麼?”
祝時安也自己倒了杯水:“不知道,我剛從邢少監府回來,路上沒看到耶娘的身影。”
祝月盈無趣地把下颌也擱在桌案上,而後她突然推了推祝時安:“阿兄,時辰不早了,除夕宴你早就說要掌廚的!”
祝時安無奈道:“我才剛坐下歇會兒。”
但他還是順從起身:“好吧。”
在菜上齊前,祝持德和程臨微也回到了府中。
“晚上陛下在宮中設宴,”祝持德同衆人分說,“本來有内侍前來詢問,但祝家現在根基尚淺,犯不着去和那些勳貴們争輝,便給拒了。”
程臨微坐在餐桌旁:“這不是你前幾天就和我們商量後的結果麼?現在又提起作甚?”
祝持德給妻子斟上酒:“我今兒在外面走了一圈,突然想着,說不定明年啊,咱就可以除夕去宮裡吃飯了。”
“阿兄,”祝月盈給祝時安遞了一雙筷子,“阿耶這是點你呢。”
“大家都要努力,”祝持德給衆人都撈了一碗冬瓜丸子湯,“希望咱明年更好!”
鞭炮聲在外面響起,昭示着新一年的到來。
平甯城中的喜慶氣氛一直持續到元宵過了才罷休,離開春還有一段時間,熬過了這段時間的風雪,馬上就有一件大事近在眼前。
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