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才和離不過幾日,步郎君和自己先前也一直隻是半個主仆及友人關系罷了,又何來的“心悅”?
祝月盈自以為抓住了源頭,她将自己的指尖從步九思手中抽出,後退一步站定:“步郎君不日便能得中進士,而我身份如何,步郎君也知曉。此時談這些,我心中難免擔憂。”
“或許,”她不忍阖眸,偏頭避開了對方的灼灼視線,“或許步郎君隻是因為先前幾次我為步郎君解圍的事,勿将感激之情錯認為心悅。”
“恩情是恩情,喜歡是喜歡,我對步郎君有感激之情,想必步郎君也對我有感激之情,可這和男女之事無關。”
祝月盈收拾好情緒,她的雙頰依舊沾染着飛紅:“今日之事,着實是有些……太倉促了。步郎君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的不過一時錯認了心中情感,那我便當今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心頭泛上遮掩不住的酸澀情緒,祝月盈雖然嘴裡說着這樣理智到有些絕情的話,但她心中何嘗不是分不清自己的情感為何呢?
祝月盈自己也不知道胸腔的澎湃情感究竟如何而來。是遺憾?感激?不忍拒絕對方的難為情?
還是說,自己其實也心悅步九思?
她無措擡眸,再次看向步九思瞳中自己的模樣。
步九思卻沒有輕易放過她:“祝娘子既如此言,那……祝娘子話中的閃躲之意又是出于什麼?”
“難不成,祝娘子也犯了和步某一樣的錯誤,分不清所謂的情感麼?”
祝月盈再次往後退,步九思這次沒有停在原地,他向前邁了一步,伸手抓住對方的袖子。
他眸中笑意點點:“步某心悅祝娘子,祝娘子無需感到有負擔。拒絕與否皆是步某應該接受的,步某非是那等胡攪蠻纏之人,祝娘子可以放心。”
祝月盈小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回應步郎君。”
她無措極了:“我好像也有些分不清感激之情和别的什麼。我們都應該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
步九思放開了對方的袖子,他後退一步:“好。在我和祝娘子想好之前,你我二人就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過。今日是步某唐突,殿試後定當向祝娘子請客賠罪,可好?”
祝月盈的理智告訴她,如果不想和未來的起居舍人牽扯太多,此時就應該果斷回絕,親手熄了二人之間這暧昧的暖意。
但她隻是點點頭:“嗯,我答應你。”
步九思朝她行禮道别,而後朝着祝家别院的方向行去。
此時的赤烏大街上已經沒有了人,好在今日的宵禁因為會試而取消了,否則祝月盈怕是回不去祝府,隻能和步九思一同回别院暫住。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想着這個可能性,不由得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等等,”祝月盈猛地看向自己身上,“步郎君的衣服怎麼還在我這裡?”
小滿方才在旁邊靜得像隻鹌鹑,現在才一臉激動地靠過來:“娘子可能是一時之間忘了吧。”
祝月盈的臉頰又泛上紅色,她手中抓着步九思的大氅,放也不是穿也不是:“步郎君已經走遠了,可是方才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好現在再追過去。”
小滿不以為意:“嗐,娘子糾結這個做什麼?娘子還沒嫁到侯府的時候,大郎君不是經常在突然下雨的時候把衣服借給娘子裹着麼。”
祝月盈隻好作罷:“那就先穿着吧。這隻是因為現在有點冷,絕對不是因為别的。”
小滿蹭到主子身邊,她看着自家娘子紅透的臉,不禁打趣:“娘子呀,其實娘子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感覺吧?”
祝月盈目光閃躲,奈何聲音實在是沒底氣:“我這哪有什麼……”
小滿直勾勾地看着主子,滿臉寫着“娘子你還嘴硬”。
祝月盈推不開她的臉,隻好破罐子破摔:“好吧好吧,其實我可能,不對,我有那麼一絲絲感覺到,我的心裡對步郎君還是有點别的情緒的。”
小滿的聲音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就知道!娘子你一定……唔唔唔!”
祝月盈捂住小滿的嘴:“你這妮子,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
小滿連連作揖,這才讓對方放開她:“好好好,知道娘子不願意聽,小滿絕對閉口不言!”
祝月盈感受着臉上異于平常的溫度,無奈雙手掩面,魂不守舍地走回了祝府。
她回到祝府的時辰着實有些晚,晚到正廳中等待的程臨微猛地起身:“阿盈!你可算回來了,是會院那裡有什麼變故嗎?”
祝月盈支支吾吾道:“沒有,會院一切都好,沒什麼别的變故。”
程臨微有些狐疑,而此時,祝時安大步從院子裡進來:“小妹!你可算回來了!”
祝月盈眨了眨眼,她有些懵:“阿兄?你已經從書院回來了?”
“現在都戌時末了,我當然回家了啊。”祝時安關切問道,“小妹這到底是遇上什麼事了?怎得耽擱了這麼久?”
他打量着妹妹身上這明顯不屬于她的衣服:“小妹這穿的又是什麼?”
祝月盈想到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她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沒、沒什麼事。”
“不過是閑來無事在外面走了走而已,”她終于想出理由來,“這不是今兒剛好沒有宵禁嘛,所以突發奇想,想看看晚上的平甯城如何。真沒什麼事。”
祝時安面上不顯,他點點頭應下,暗地裡卻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
此時的步自芳也剛好在正廳和程臨微說話,她想問的是:“祝娘子,可是我家那小子惹了什麼事要讓祝娘子擺平?”
祝月盈腹诽道,可不是步九思惹出來的事嘛,都怪他那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自己手足無措不說,還要自己一個人面對阿娘阿兄的拷問。
但她面上禮貌道:“步阿婆說笑了。步郎君一向清正守禮,最是踏實行事之人,怎可能需要我為他多費心思呢?”
步自芳松了口氣:“聽祝娘子這般說,我也放心不少。我和九思承了貴府不少恩情,我就是怕九思再給祝娘子惹事。”
祝月盈應着步自芳的話,但她躲閃着步自芳的目光,落在程臨微眼中,這便是女兒一定在瞞着自己什麼。
她帶着狐疑地心情目送祝月盈匆匆回屋,那邊步自芳卻低聲道:“哎,說來慚愧。程娘子,看祝小娘子方才那般,許是我兒真的鬧出什麼動靜了。”
她行禮道歉:“我這心中着實有愧。”
程臨微安撫她道:“步娘子無需如此。既然阿盈沒說,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令郎一向聰穎穩重,又有什麼事能用得上阿盈呢?依我看,阿盈應該就是在外面看到什麼新奇好玩的,耽擱了時間罷了。”
步自芳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論如何,九思今日都沒有來祝府謝過程娘子照拂我的好意,已經是他行為失當了。我替他向程娘子道個不是。”
若是此時程臨微能讀到祝月盈的心思,她或許要感慨一聲,步自芳的确了解她的兒子。
祝月盈現在正窩在自己的床上,她把侍從們都留在門外,自己則是抱着被子輾轉反側。
步九思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祝月盈用被子蒙住頭,她難為情極了。
先前自己那一句失言之問,步九思擺出鄭重的模樣還可以說是開玩笑,可是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個年了,他竟然還一直記着此事,怕是早就已經超脫了開玩笑的範疇。
他喜歡自己?那自己呢,自己喜不喜歡他?
祝月盈幾次三番審視自己的内心,卻發現自己竟得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不,不如說,得不出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縱然祝月盈百般不願承認,但她的心中或許已經有了不屬于友情範疇的情感。
祝月盈把自己的腦袋從被子中鑽出來,她呆愣地望着自己的床帳,眨了眨眼。
自己會二嫁嗎?祝月盈從未想過,她重生後一門心思隻想着要和侯府和離,然後和家人團聚,這種事情她從未有過預案。
若非今日步九思把話說開,她怕是連自己心底默默發芽的情愫都捕捉不到。
祝月盈胡思亂想了半天,仍是摸不準自己的心意,反倒是雙頰的溫度越來越燙。
步九思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浮現,他那挺拔如松的姿态,他劍眉星目的端方面容,他望向自己時的輕笑,以及眸中自己的倒影。
祝月盈又把頭蒙進了被子裡。
久久不能入睡,她這才強迫自己把步九思的模樣從腦中剔除出去。
祝月盈自言自語:“趕緊想想新首飾鋪要怎麼安排,地契、人手、貨源,還有那麼多事要辦,還有銀子要賺,祝月盈你清醒一點啊!”
谷雨在外面守夜,她聽到裡面的聲音,敲門道:“娘子方才說話了麼?”
“沒有!”
祝月盈一翻身,雙手又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此時的正廳内,程臨微說了些場面話把步自芳送回去,而後才卸了臉上的輕松之意。
祝持德恰好也在此時處理完生意回府,他身上還裹挾着初春的涼氣:“我回來了。”
程臨微沒有如以往一般和他打招呼,反之,現在的程臨微面上有凝重之色,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問題。
祝持德見狀嚴肅了神色:“這是怎麼了?可是會試出了問題?”
“非也,”程臨微搖頭,“我隻是……感覺到了阿盈的一些奇怪之處。”
祝時安若有所思:“阿娘說的是。方才小妹那模樣明顯是心裡有鬼,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事。”
程臨微看向丈夫:“你先前和我說,覺得步九思那孩子對我們家的态度有些不對勁。我現在有點明悟了,他應該不是對祝家的态度不對勁,而是步郎君對阿盈這個人有些别的想法。”
祝時安“嘶”了一聲:“什麼?”
祝持德和程臨微眼神交流了幾息,确認真的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後,不禁擰眉。
他神色凝重,甚至頗有些咬牙切齒:“果然,我早就看那小子的眼神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