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慰了兄長後,祝月盈回到自己的房間中。
她坐在桌案前,又想起孤身在外的步九思。
不知道他是否一切順利,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巡查過程中遇到麻煩。
祝月盈在記憶中仔細搜尋,但也隻知道他上一世外放的成績不錯,這才能順理成章回京。
她歎了口氣,拿出墨條研磨,提筆想要寫些什麼,但又在筆尖接觸到信紙的那一瞬猶豫了。
自己還沒想明白對步九思的感情……祝月盈想着,如果再寄這麼一封信,會不會有些吊着對方的嫌疑?
祝月盈收起筆墨,她披衣走到院子裡,深呼吸幾下,想要再仔細想一想。
秋夜的風拂動她的衣衫,冷卻她急促跳動的心。
祝月盈在院子中踱步,不斷逼問自己到底對步九思是什麼情感。
她想不出結果,怕自己的這一瞬心動不過是出于對他那句告白的慌張。
今夜的祝府安靜得很,祝時安怕小妹聽到司所照的消息傷心,還悄悄在院子門口問了問侍從們。
侍從回話:“大娘子已經歇下了。”
“還能再詳細點嗎,”祝時安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小妹回來後可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侍從回憶了半天:“大娘子還去了書房,但很快就出來了。然後大娘子就回了屋。”
祝時安若有所思:“那小妹應是沒有為此煩憂……”
他的神情依舊沒有放松,但見從妹妹的反應中找不到什麼,隻能先回自己的院子。
而祝月盈在自己院子中思索無果,最終還是做出了一個常見的決定——明天再說。
她在自己的屋内洗漱準備睡覺,卻總覺得有些心不在焉。
夜漸深,祝府一片安甯,祝月盈就是在這時匆匆從自己的書房中走了出來。
沒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睡不着,最終還是決定把信寫了。
現在,祝月盈心滿意得地躺在床上,重新拉好被子。
自己隻是擔心未來的一位能臣,她阖眸說服自己,就算是出于對友人的關心,自己也應該去信一封,提醒步九思小心行事。
嗯,僅此而已。
翌日。
祝持德在坊門打開後就回到了家裡,他親自下廚做了肉粥,程臨微此時剛好揉着眼睛進了正廳:“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昨兒夜裡清點得快,這一趟比預估少些。”
祝持德把粥盛出來:“咱家的生意本就在收縮,今年忙完這一趟,還有一趟這幾天到,然後就都是平甯周遭的事,不會再出遠門了。”
祝時安要出門上值,他在自己的院内做了早飯後便匆匆出門,沒能來得及和阿耶打個招呼。
祝持德和程臨微一起吃了肉粥,二人才剛收拾好碗筷,祝月盈就摸到了正廳。
她先探頭在門口觀察,此時祝持德正在廚房中收拾東西,隻有程臨微在正廳泡茶。
祝月盈揚了揚手中的信箋:“阿娘。”
程臨微轉頭:“阿盈?怎麼了?”
“有一封信想托家裡的商隊寄出去,”祝月盈把信遞給阿娘,“去瀝水縣的。”
程臨微刹那間就明白了這封信是給誰的。
瀝水縣,步郎君現在就在瀝水縣啊。
但看着女兒手中的這封信,程臨微歎了口氣:“過幾天就給你安排。”
祝月盈點點頭:“沒事,不着急。”
“我今兒也要去東市,”她交代道,“今天新鋪子要裝貨架,我得去盯着。”
“去吧。”
程臨微囑咐着:“帶上小滿,那孩子能來事。”
祝月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祝府,祝持德從廚房中出來,他還在擦着滴水的手:“剛才阿盈來過了?”
“嗯。”程臨微心中百味雜陳,“讓我們給她送一封信。”
祝持德湊過來:“信?什麼信需要讓商隊送?”
程臨微使了個眼色,祝持德立馬就明白了。
二人的神情凝重起來。
祝持德思忖道:“也不知這究竟是福是禍。”
程臨微看着手中這封不輕不重的信:“你還記得上一世的情形麼。”
“春夜、破屋、吊喪。”
程臨微的聲音緩緩,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驟雨落下,時安和小止在侯府門口等了許久,就是接不出阿盈。那群畜牲随便找條席子就把我的阿盈扔得遠遠的。”
“然後步九思就來了。”程臨微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把阿盈收拾幹淨,小心把她送回家。”
那日的情形漸漸清晰起來。祝家租住的京郊破屋,寡淡的白粥,一家人相顧無言的淚眼,驟然落下的雨,以及緩緩又堅定的敲門聲。
“那天的雨那麼大,阿盈卻一點都沒淋濕。”
祝持德從回憶中抽身:“或許是件好事吧。”
他攬着妻子的肩膀:“阿盈不知道他未來會站上多高的位置,而那孩子又思慮過重,我害怕的就是這個。”
程臨微也猶豫着,她的手下意識攥緊,卻又像是突然間被指尖捏着的信紙燙醒。
“可是,”她揚起手中那封信,“若是阿盈自己喜歡,我們又待如何?”
祝持德一時語塞,程臨微歎了口氣:“我以後和步娘子聯系更緊密些吧,總不是壞事。”
而惹得二人愁緒紛紛的“罪魁禍首”,此時還渾然不覺。
祝月盈正哼着教坊司的新曲走在赤烏大街上。
她今兒又到了東市,先去看着雇傭的漢子們把貨架裝好,然後順路挑了一間自己的鋪子觀摩掌櫃的做法。
在手下人看來,這或許是大娘子和離後一直在找事情做,尤其現在前夫還一躍有了官身,大娘子隻好用忙碌調節心中的落差。
但祝月盈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她想讓自己鋪子的生意更好一點,于是會從不同掌櫃身上學習不同的經營方式,轉過年來的進賬也的确比她在侯府的時候好了兩成,祝月盈很高興。
今天她依舊選在邸店幫工,無他,平甯是都城,總會有人來東市投宿,況且這家邸店一層的酒樓生意也不錯。
祝月盈打着算盤,她剛剛接待完一位來投宿的外地文人,提筆在紙上畫下一道痕迹。
她統計着每個時辰的客流量,正和自己名下的另一家酒樓比對着。
突然又有陰影投在櫃台處,祝月盈收好炭筆起身:“客人是用膳還是投宿?”
來人沒有回話,祝月盈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了。
“徐郎君。”祝月盈照舊詢問,“請問是用膳還是投宿?”
徐郎君正是上次掐傷步九思的那位郎君,他是司所照的友人兼跟班,想必現在也是故意來鬧事的。
邸店的掌櫃收到主子的暗示,悄悄退了出去,他時刻注意着在東市巡邏的武侯,準備見機行事。
徐郎君的父親在吏部考功司擔着官職,家世雖比不上從五品的甯順侯府,但壓在祝家頭上還是綽綽有餘。
他嗤笑一聲:“上一次是你運道好,有那位步禦史相救,這才逃了過去。”
“現在步九思那厮在平甯之外,這次我看你還能找誰來?”
祝月盈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看來徐郎君不是來住店的呀。”
徐郎君一噎:“誰和你一樣?每天就知道鑽錢眼裡去!”
許是覺得方才有些氣勢不足,徐郎君重新調整出蔑視的表情:“就看祝大娘子這副市儈功利的模樣,無怪乎司世子會和你和離!”
與他預料中的反駁不同,祝月盈重新垂眸在紙上寫寫畫畫:“嗯。徐郎君說的我聽見了。”
徐郎君讨了個沒趣,他一巴掌拍上櫃台:“祝月盈!本公子在和你說話呢!你這是什麼态度!”
“當然是逆來順受的态度。”
祝月盈擡眸:“徐郎君既然願意拿我與世子和離之事說話,我既問心無愧,那麼安靜聽着便是了,左右現在邸店人少,不礙事。”
“畢竟徐郎君身份尊貴,”祝月盈輕輕笑着,“尊卑有别,我總不好拿對待市井潑皮的态度對待徐郎君。”
話外之意就是,若是徐郎君他爹不在吏部當官,現在他早就被邸店護院扔出去了。
徐郎君氣急:“你!”
他今日是被司所照和安郎君推出來的,就是為了專程來找祝月盈晦氣。
徐郎君現在都快演不下去了:“不是,祝娘子你怎麼都不生氣的?”
祝月盈看着面前的人像是霎時間換了一個人似的,褪去色厲内荏的模樣,現在的徐郎君有些火急火燎之後的無奈與抓狂。
她好笑開口:“徐郎君此言着實奇怪。分明是徐郎君出言擾我,現在又關心起我的情緒,這是何意?”
徐郎君抓了抓頭發,他組織了一番語言,再次擡手狠狠地拍在櫃台上:“看看你這般伶牙俐齒的模樣!怪不得世子會與你和離!能嫁進甯順侯府的人絕不是你這種潑婦!”
“隻有行事端方懂得禮義廉恥的世家貴女才配得上甯順侯世子!”
祝月盈手上不停,她敷衍着:“嗯。你說的很有道理。”